回乡记
独自坐在二楼的西间,听着窗外的蝉吟,后院邻人的絮语,电风扇幽幽吹着,这是怎样一种悠且幽的生活。
偶尔在院里走走,从东到西,不过四间房长的走廊。从下向上,不过三层楼。楼顶摆着许多绿植,都是老妈精心养的。凌霄,绣球,吊兰,最多的是月季,另有几块嶙峋的石头。
院子里梨树自然早过了开花的时间,已经果实累累。紫藤依然繁盛,从一楼到三楼搭起巨大蔓延的绿网,葳蕤可喜。
待下小雨的时分,拉把竹椅,抽本纸书,坐在廊下,也挺安逸。
不出去走走,不是因为暑热,主要是因为无处可去,无人可访。
自求学时离乡,不想已四十三年了。曾经捻熟的这小小院落,也和自己一样,长了四十三岁,变化了许多。
当年没有第三层的房间,自然没有上去的扶梯,须借着西间墙上的七八组钢筋才攀得上去。前后邻居间也没加盖三层的彩钢,因此这楼顶是舒展眼神,驰骋思绪的乐土。
中秋赏月,酷暑乘凉,元宵放鞭,这里留着多少儿时记忆!
这西间外小小阳台上,第一次读东坡的"前赤壁赋",觉得满口余音。于是费了一冬日上午,牢记心中。
这东间曾充作一个鸡舍,养着五十只产蛋的鸡。喂食喂水,收鸡蛋是那时一项乐事与苦事。因为第一次养,没有经验,鸡普遍缺钙,又不知应剪去鸡喙。鸡产蛋时,喜欢去啄新生的蛋,与笼子里的鸡抢新生的蛋简直是件囧事。当一个冒着热气的鸡蛋滚出时,我和奶奶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捡,每每被旁边的鸡抢得先机。被啄破的鸡蛋碎了,流到地上鸡粪里,恨得我们牙痒痒,恨不得宰了这些鸡!
小院里的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了然入胸。我曾在院子里拉起长桌,教习更小的学生。曾在檐下方桌上,铺开报纸上临帖。
寒窗苦读自不必提,在黑白电视上看世界杯,奥运会,西游记与红楼梦,读金庸的武侠小说。这种梦想的种子都在这院子里播下,萌生,发芽,小小的鸟在这院子里孵育,学步,试翼。
最温馨的还是上大学期间,春节期间。二十年前到三十年前的年味犹很浓,仪式感很强:下果子,蒸馒头,煮肉食,贴春联,放鞭炮,走亲戚。
春节那些天,亲戚同学们聚院子里,三三两两,楼上楼下。晒着明媚的冬阳,谈着共同的话题,诉着相别的思念,谋着新看的谋划,候着正做的饭菜。可以打牌,可以饮酒,可以观剧,直至夜半尽兴方散。
而今,故乡山城里的亲戚同学或散或逝或老,举目皆是陌生的街市,陌生的路人。曾经熟悉的面孔都分散在外地,奔波在各自的路上。连小院也陌生了许多,毕竟这里不是自己常住的家。曾经的家园亦如一座熟悉的驿站,可短驻不过长居。
时光若手里流沙般,拿捏不住,挽回更不能。友情亦如此。
中年之后,向内心去求平静,求安稳,何尝不是一种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