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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岛祭司-13

2019-05-29  本文已影响3人  yuxi29

十三、幽魂不复还

      [将想解决的问题写在纸上,卷起来装在小圆筒里,放在山顶最接近天的石堆里,过几天,神会在梦里告知你答案。]

        巫溪位于重庆的东北端,从北碚区一路开车而来几乎花去了整个白天的时间,但总归到达了目标所指的小镇。四个人刚在唯一的招待所里安顿好,这才走出门没几步,就从一个路过的当地人那得知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传言。

        迷信的人不少见,只是眼前这个人戴着副眼镜,穿的也很整齐,年龄看上去和罗素几个没多大差别,他们怎么也不太能将他和迷信划上等号,但事实又确实如此。这个小镇并不属于旅游特区,被开发的程度很低,几乎没有游客光顾,他一定是判断出,他们是带着目来到这里的外地人。但也许真的像他神神秘秘走过来所说的那样,他们的问题,只能从这片云雾缭绕、崇山峻岭的世界里得到答案。

        或许是山上湿气更重的缘故,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时,四个人竟觉得有点冷,尤其是韦都文,多年不闹腾的风湿终于在这会儿找上了她。相比市区内照亮了半边夜空的璀璨灯火,这里的光亮仅仅来自于每家每户门梁上的孤灯,以及少数商店的室内灯,如同暗林中零星的萤火虫,伴着偶尔的犬吠,显得寂寥了不少。

        ‘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这是罗素第二次问路世宁。

        在坐轻轨去看江水之前,她根据白天大家查到的信息,搜索到了连锁便利店与社区活动主办方开展合作的主要联系人,这个人在本地政府的门户网站上留言,提及关于提高社区活动水平的几点建议,其中就包括有人在活动中受伤的内容,有人在他的留言下方询问伤者的病情,他回复自己全程陪同着,伤者并没有大碍。路世宁发现,他的这几则留言,时间都在社区活动结束后的第二天,而通过搜索IP地址显示出,留言时他正位于巫溪的这个镇上。路世宁把查到的相关内容保存在文档里,先后交代给了三个伙伴,大家商量后一致决定在第二天天亮便动身前往小镇,这已经是昨天夜里的事了。

        ‘我们只有这一个线索,没有理由不相信。刚才停好车后,我问了这个招待所的管理人员,他说这个镇上能看病的地方只有一家县立综合医院,在镇子东南角、靠近山坡中段那里,我们明天去看看。’

        傅寒代替路世宁给了罗素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两个人奇迹般的没有因彼此意见的不统一而发生争执,只是急于印证对方的话,这在韦都文看来实在是有些破天荒。尽管经历了一天的舟车劳顿,她却不像刚到达重庆时感觉那么疲惫了。由于置身群山之中,小镇有着得天独厚的幽静和惬意,这也让她再次对闲逛这件事心生向往起来。

        就这样,傅寒和路世宁继续留在了院子里休息,罗素和韦都文则趁着天还没彻底变黑,一路朝着小镇的东南方向溜达而去。

        他们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傅寒所说的那家医院,尽管是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单位,却没多少窗户里亮着灯,两个人走上坡道,在一旁驻足良久,也没见几个人进进出出。这让韦都文难免纳闷,到底是这里的人都很健康故而无需看病,还是医疗条件太差导致接收不到多少病人。

        在她的记忆里,这样一个地方从来都与冷清沾不上边。她并不认为医院应该像房产交易所一样繁忙,但它至少也得类似火车站那般人潮涌动,到来的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方位线上行色匆匆,目的是奔赴一场并不真正情愿的约会,而这场约会却关乎自己存活于世的资本究竟是多是少,是好是坏。这里是制造奇迹因子的温床,同时也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她也想到了在医院里,对大姨的一场探病。奇迹因子没有出现在她身上,癌细胞却疯狂的摧残着她活下去的意念。那个愁云惨淡的阴天,韦都文第一次看见生病后的她,本就瘦小的人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变得形容枯槁、骨瘦如材,在护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朝自己走来,持续的化疗让她连挤出一丝笑容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开口讲话。两个人默然的看了对方几分钟,就算是探病了,再次见面时,一个出现在葬礼上,另一个则被永远的定格在了黑白相框里。

        韦都文忽然发现眼角有泪水在渗出,还没来得及用手抹掉,就已经被罗素发现了。

        ‘你看到山顶上没,那有好多树,我们走去看看吧。’

        除了转移注意力,他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可以让她从他并不知情的负面回忆里走出来,然而对此,她却是感激的,有些难过的经历及感受并不适合拿出来与他人分享,至少不是在当下的时间和场合里。

        两个人继续沿着坡道向上,绕过医院,行走了近三十分钟,终于到达了山顶。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好在山顶也有住家、灯光和看门狗,丝毫不乏烟火气。在这里,罗素和韦都文有了第二次发现,即之前眼镜青年提到的许愿石堆。与他天花乱坠的形容相比,这个现实中的石堆简直普通到毫无神秘感而言,如果不是看见了石缝里被放满的细竹筒,两个人几乎不会把它当一回事。

        ‘不如我们也写一个问题,放在石堆里。’

        罗素并不迷信,但他对新奇的事物从来都是以尝试为主,韦都文一贯有些逆来顺受,也不表示反对。石堆旁有一个写着‘自行投币两元’六个字的纸箱子,紧靠纸箱的盒子里放满了细竹筒。罗素将硬币丢进去,取出两只细竹筒,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韦都文。

        他们各自拿出背包里的纸笔,写下了内心的疑问,卷起来装进竹筒,放在了石堆里。时间已然接近十点,两个人完成了许愿的仪式,快步下山回了招待所。

        夜里,韦都文经历了一场难忘的梦。

        梦的场景竟然和她小时候的梦境重合了,低矮的枯树枝、参杂着黑色颗粒的风、冰凉而又湍急的河水,一致的程度让她觉得毫无科学道理。

        就在这个复制版的荒原里,她看到了[火车怪客]的灵魂,它凄凄楚楚的飘荡着,像一只失去了使用价值的塑料袋。韦都文像过去那样卷起裤脚,慢慢的淌过河水,来到了这片灵魂前。

        近距离的观察让她发现,眼前的东西其实并不可怕。恰恰相反,风沙没能掩盖它发出的幽光,这层从灵魂深处而来的光忽明忽暗,像风中的烛火一样脆弱,却又像暗夜里的繁星般悠远。她正看的出神,突然,一阵更加粗粝的风沙莫名席卷而来,将[火车怪客]带上了昏暗的苍穹,紧接着,连同其他挂在树枝上的灵魂也都以相同的方式被带入了遥不可及的天空,汇聚成一体的风沙越来越大,直到彻底遮蔽了韦都文的视野...

        韦都文缓慢的睁开眼,此时,自己正倒在草地上,右手有一半浸泡在水里。她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发现眼前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苔原,地表上的被子植物早已枯萎成一片浅褐色的残根断枝,地表之间的偌大空隙里,冰水仿佛被时间给凝固住,以至于泛不起丝毫波纹,整个世界寂静的连最轻微的风也感受不到。

        然而,仅仅在韦都文感受自己的呼吸是否还存在的一瞬,苔原之下的永冻层开始松动,两列坚实的铁轨随之破土而出。一记刺耳的汽笛声由远及近而来,将韦都文的注意力引向了左侧,那个方向的地平线上正渐渐的冒出一个黑点。由于黑点的移动速度很快,她一下就认出了那是一列火车。

        黑色火车头连接着无数节黑色的车厢,乍看之下像一条漫画家笔下被过分夸张化的腊肠犬,又恍若一张被曝光过度的单色相片中向着边界延长的黑影,从站在铁轨不远处的韦都宁面前飞奔而过。透过一节节车厢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了其间满满的乘客,他们全都穿着黑白灰的三色服,面容平静且安详。

        电光火石之间,乘客里有个人朝火车之外的韦都文投来了一督,四目相撞的瞬间,她惊奇的发现,这个看着自己的人竟然是大姨。她的面容早已失去了往昔的红润,却也不再形容枯槁,半个身子嵌在火车的窗框里,与其共同组成了一副色调昏暗的人物肖像画。

        这幅画突然发生了动态变化,大姨开始对着她喃喃细语,由于声音模糊不清,韦都文只能从其口型去判断所说的内容,但是还没看仔细,列车就带着她疾驰而过了。

        韦都文回到醒来时的苔原,良久的伫立着,自己开口讲出的话也在这一刻听不清了。

        从梦里彻底醒过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阳光从狭长的门缝间渗入,在地面上洒下光辉,或许是在梦里呆的太久,眼前的情景让韦都文感到有些不真实。院子里,罗素已经在做晨练了,傅寒和路世宁也刚结伴归来,买回了四个人的早餐。征得工作人员的同意后,大家把餐厅的桌椅搬到了这里,就着豆浆油条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和昨天夜里不同的在于,白天的医院显得并不冷寂,这栋十层楼高的灰白色建筑被周围一众低矮的民房和大树环绕,楼前留有一块不大的平地,其正中心的位置缀着块简朴的花坛,里面被随意栽种着正值开放期的忍冬,花坛不远处的角落里停靠着救护车,车身上的红十字和蛇形图案如同露肩人士手臂上的纹身般一目了然。尽管进出其间的人依旧不多,比之月华洒下的清冷,还是日光给予大地的温热更能让这里氤氲出人间烟火的气息。

      为了尽可能找到新的线索,四个人的计划是这样的:罗素和傅寒分别挂这里唯一的两名骨科医生的号,尝试在就诊时从对方那了解到[火车怪客]的情况,但考虑到从医人员必须对患者的病情保密的普遍原则,如果他俩的尝试失败,韦都文和路世宁要在接下来采取备用方案,即利用在网上搜索到的关于[火车怪客]的个人资料,将罗素或傅寒挂号时拿到的病历本伪造成他的病历本,谎称是其家属,去咨询台套话。

      两个女生对这个临时想出的主意都有些没底,傅寒没吭声,只有罗素看起来颇有信心,原来昨天夜里在山坡上许愿时,他写下的内容就和寻找线索有关,这在冥冥之中增加了他的自信。如果联想到此前对那个本地眼镜青年的嘲笑,这份自信也实在有点五十步笑百步,但罗素并不真的在意,在他本人的价值观里,自相矛盾从来都不是一个必须被反省的毛病。

      接近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了,这回找寻线索的结果最终和首次开展同类任务时一样的不顺利。两个骨科医生,一个表示不认识邱天迪,一个坚决不肯透露对方的信息;而受权限制约,咨询台的护士也根本帮不上忙。

      下午进出的医院的人反而比上午多了些,四个人在医院大厅的塑料椅上整整齐齐的坐成了一排,各自怀揣着心事,看着从眼前路过的人们。韦都文想着自己昨夜那场奇怪的梦境,和在梦里与之久别重逢的人;路世宁琢磨着怎么通过手机上的搜索找到其他信息,这个落后的地方没有无线网,她的电脑已然派不上用场;傅寒有些担心老家的父母,走到大门外给他们打了个长途电话;罗素则郁闷着自己的许愿落了空,说来也凑巧,眼镜青年刚好在这个郁闷的节点走进了医院,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表情都不甚友好。

        ‘怎么样,你们去许愿了没?’

        眼镜青年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厚镜片。

        ‘你是骗我们的吧?’

        见对方站在面前、一副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架势,罗素莫名的有些愠怒,言语瞬间不客气了起来,韦都文赶紧开口提他打圆场,

        ‘不好意思,他今天情绪不好,你别和他计较。我们是许了愿,但是没有应验,他本来对此抱有期望,结果一下落了空,希望你能理解。’

        随着这番解释,眼镜青年脸上难看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些,他干咳了几声,转而和韦都文说起了话:

        ‘你们什么时候去许愿的?今天吗?哪有这么快就能应验的?’

        ‘昨天。’

        ‘昨天?昨天你们不是刚来吗?那会儿都快晚上了,山顶离这很远,你们怎么爬上去的?’

        ‘不是就在这所医院背后的山坡上吗?我们在那看到了石堆和细竹筒。’

        ‘朋友,你们找错地方了。’

        眼镜青年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本来正低着头看手机的路世宁也突然抬起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他所讲的内容上。

        ‘那只是个小小的山坡,因为这个许愿很灵,偶然还是会有外面的人慕名而来,但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也要通过向本地人问路才能找到确切的地址。山坡上的那两口子就是利用这一点,打了这么个赚钱的主意,他们仿照真正的许愿地设置了那么个冒牌的场地,骗外地人去许愿,用自行投币代替人为收费,就不会被轻易追责,这本是件虔诚的事,所以他们也不担心许愿的人不会照做。这件事已经持续有一年多了,因为他们俩和镇上的人们关系都还不错,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昨天,我忘记提醒你们了,结果果然还是去错了地方。’

        韦都文看了看罗素,后者忍不住叹了口气。得知真相的此刻,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那你能带我们去那个真正的许愿地吗?’

        ‘可以,但是今天不行,单就爬到山顶都要四个小时,我们现在去的话,返回时天都黑了,山里没有路灯。而且山上的路很多,很不好分辨,明天白天我带你们去,保证没有问题。’

      ‘行。’

      ‘不过,爬山辛苦,我也需要一定的报酬,三百块。’

      ‘三百?’

      ‘别不理解啊,这都是良心价。’

      四个人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眼镜青年,没想到他看上去一副愣头青的书生模样,结果是个油腔滑调、狡猾精明的主。韦都文和路世宁面面相觑,对这个一开始就扮演着不速之客的人心生疑窦起来,然而,还没等她们叫回傅寒,以便四个人一同商量是否出这个钱时,罗素已经自作主张,把人民币递给了他。

      这个夜晚,大家没在院子里乘凉,都各自早早的回了屋子。傅寒在得知罗素独自作出的这项决定后,与其发生了短暂的争执,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照做。寂静的夜里,韦都文靠在枕头上,再次回忆起了前一晚的梦,虽然对眼镜青年仍就抱着不信任的态度,但她发现,虽然自己去了假的许愿地,却似乎实现了愿望。

        由砖瓦和水泥构筑起来的招待所,除开不够坚实,隔音效果也很差,正当她想着梦里的细节时,路世宁哼着歌的声音从临近的房间传了过来,

        ‘如果今生不再见,分离时也别红着眼,是谁又不是谁,用一眼讲述千年...’

        韦都文静静的听着这段陌生的歌词,想到了更早远的事。那个时候,当家里人几乎都强制要求着她按照他们的想法过活时,只有那个人在告诉她,不要怕,坚持自己的路。

        可是,还没来得及去明白,和她就已经不复相见了。

        韦都文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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