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预言

童天佑一直睡到下午四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仍旧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懒懒地瞟了一眼窗帘后面朦胧的日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想要继续睡下去。

“你醒了？”邝诚的声音传到耳边，童天佑费力地弯起脖子去找他在什么地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刚刚苏醒过来的身体有些沉重，童天佑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坐起身来的念头。

“我这是在你家，是吧？”他嗫嚅着，声音比电脑散热器的风扇大不了多少。

“是我家。”邝诚把椅子推开，转身趴在椅背上：“你刚才一直翻来覆去的，是不是做噩梦了？”

等了一会儿，童天佑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将裸露在外的胳膊缩进了被子里。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待太久了，他有些不适应房间里的温度。

“我只是猜测，你如果不愿意说，或者没有做梦就算了。”邝诚起身出去，大概一分钟后又回了房间，手里拿着盛了水的玻璃杯。

“喝点热水怎么样？我给你加了蜂蜜。”

虽然感觉身体依旧是沉甸甸的，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童天佑身上的教养让他不允许自己继续睡下去了。他用手臂撑着自己慢慢起来，动作有些不稳，邝诚伸手扶住了他的背，他稍稍暂停了一下。

“谢谢。”童天佑伸手接过杯子放在了嘴唇边，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我刚才，确实做了个梦，不过算不上什么噩梦……”

他说，23岁的童天佑走在依旧有些陌生的街道上，身边的行人流水一般从自己身边经过又走远，再到看不见，他混在人群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是谁，他也同样一无所知。他漫无目的地用目光扫过去，看清楚傍晚的风带走一片黄叶的踪迹，嗅到空气中淡淡的咸味儿。

童天佑在路边上了一辆公交，在小城的街道上兜兜转转，到了去一个海岛的公路上。天空开始暗了下来，透过车窗，他看见杂草和树丛后面的海滩，夕阳逐渐收敛了光芒，海边空无一人。

童天佑在路边下了车，目送着车尾的红灯朝着大桥的方向开去。他倒不觉得害怕，一个人拐进了隐匿的小路，走到了海滩上。童天佑脱掉鞋子和袜子，将脚底轻轻地放在了沙粒上，一步步朝远处的跨海大桥慢慢走过去，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海水悄悄地涌上来，轻轻将沙面抚平，然后不舍地离开。

夜晚有些凉，童天佑庆幸自己带了外套，他把搭在胳膊上的长风衣披在身上，伸出手指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缓慢优雅地弯腰下去，拈起一朵被海水带上岸边的百合。看着这朵花，童天佑自言自语：“谢谢。谢谢你依旧记得我的生日。”

明月孤悬，白茫茫的沙滩上，只有影子站在童天佑的身边。人间寂静，眼前的桥上闪过车灯的轨迹，几辆车哼唱着摇篮曲消失在桥的另一头，大桥安静地卧在海浪之上睡着了，海平线上，海岛的最高处，只剩下一轮圆月暗自望着夜晚的蓝海。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23岁的童天佑闭上眼睛，海水开始漫过头顶。

“像这样吗？”邝诚将手从膝盖上抬起来，慢慢抬高，最后拍了拍童天佑的头顶。童天佑的眼睛追着邝诚的手掌，最后翻着眼白，努力想要看到自己的头顶。不过童天佑看不到，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脚尖。

童天佑发现自己有时候不太敢多看邝诚的眼睛，好像他的瞳孔里有什么飘忽不定的东西，无法用眼睛锁定。他想要确认，可是他又怕万一多靠近一点儿，那种东西就会烟消云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朦胧的一直朦胧着，却永远不会被丢弃。

“竟然被海水淹没了。”邝诚将手臂收回来搭在椅背上，好让自己的下巴舒服些。做完这些小动作，他继续表示关心。

“那么，我还挺好奇，你怎么确定你梦到的就是23岁的你自己呢？还有啊，你一个男生，会是谁给你送花呢？”

“感觉而已。”童天佑仰起脖子，将杯子里剩下的蜂蜜水喝完，把杯子重新放回邝诚的手心里。“你怎么也关心起我这种无聊的话题了？”

“打发时间嘛。你刚才说你做梦了，我正好不用考虑跟你聊什么了。而且你做的梦也确实挺让我意外的，竟然有人给你送花哈哈哈哈……”邝诚单手托着玻璃杯站了起来，笑嘻嘻地低头看着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童天佑：“要不要再喝点绿茶？加蜂蜜的。”

童天佑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不过邝诚要开门的时候，童天佑却故意咳了一声。

“咳！邝诚你说我要是真的只……只有23岁怎么办？”

如邝诚自己所说，他只是把童天佑做的白日梦当做打发时间的谈资，只是笑一笑而已，他可不认为做个跟自己有关的梦就算预知未来了。但是毕竟已经把童天佑领到自己家了，出于照顾朋友的心情，邝诚想了一个逗趣的回答。

邝诚于是重新转过身来：“是吗？如果这是真的的话，那么你就还有大概六年的时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那么不妨现在就告诉我，也许我还能帮你实现什么愿望呢！”

邝诚的笑声在耳边徘徊着，童天佑低头品味着他所体味到的歧义。这次他将头顶又压低了一些，再一次不敢直视邝诚的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合适，以及如果合适的话，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童天佑你怎么不说话了？”邝诚只好重新打破沉默，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我去给你泡茶了……”

邝诚转动了门把手，童天佑突然有些着急，接着脱口而出：“那你能不能送我一朵百合花？”

听到自己声音的童天佑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转过身背对着邝诚；而刚刚拉开一条门缝的邝诚也满眼疑惑地看着窘得满脸通红的童天佑，一字一顿慢悠悠地说：“童天佑，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童天佑忙不迭地否认，一边摆手一边摇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邝诚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直到邝诚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童天佑才再一次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童天佑感觉到一丝心安。

他默默地问自己：“如果刚刚的梦是一场预言，那么那个记得自己生日的人会是谁呢？”童天佑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抬起了手。

邝诚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抽走了自己的手，重新拿起已经变量的空杯子。

“没发烧……我先去给你泡茶吧，百合花……以后再说……”

童天佑回头去看邝诚的背影，见他拿着杯子的手垂在身体旁边，另一只手则摩挲着脸颊，脚步很慢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