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落尽梨花不见君】第三十三章 梨园泪

不得哭，浅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小鬼，你瞪我干嘛？”

寒冬大雪中，少年蹲在小孩面前，一脸好奇的看着。

那年，应裘五岁，君邪，大概十四五岁。不知道出生年份的孩子，只能用个大概。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君邪从人贩子手中将她救下。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五岁的应裘却用超出同龄孩子的眼神冷眼防备。

君邪挪近一些，悄悄拉起她的小手，应裘敏感的撇开他的手掌，迈着小步子往别处走去。

“等等啊！你得和我一起回去。”君邪郁闷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走停停，明明不知该往哪走，却又执意前行。

君邪望向漫天飞雪，脚下大步迈了两步，一把将她扛起。

“哎呦，疼啊！你属狗啊！要不是师傅交代，我早把你扔了……嗷！”

应裘倔强的挣扎着，在他手上留下一口口牙印。君邪咬牙切齿的扛着她在雪地里奔走，直到茫茫白雪中，一个红衣女子映入眼帘。洛应雪穿着一身嫁衣站在雪中，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

“月儿。”

那时的应裘还叫尹月，那时的洛应雪还是她一个人的母亲。她迈着小步子奔向母亲，翘起了小嘴儿。

“月儿，对不起。”洛应雪蹲下来轻轻抱着她，却没有将她抱起。她靠在母亲肩上，微弱的声音掩盖着哽咽。“娘，别再把我弄丢了。”

“以后你跟着李师父就不会再走丢了。”

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在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威严。

她看着母亲精美的妆容，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什么不要我？”

洛应雪含着泪水狠心的说：“不要哭，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是你的母亲。忘记过去，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她站在雪地里，痴痴地看着洛应雪渐行渐远，她懂事的说：“好。”

君邪亲眼看着这对母女分离，他见过很多的离别，却没有一次这么煎熬。这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当年地浮殇遭到朝廷追杀，尘殇军统领李氏兄弟带着地浮殇余党从京城逃到奉天，洛应雪带着不满周岁的应裘一起逃亡，途中与众人失散，逃到了天津。

应裘跟着母亲在天津生活了四年，每天生活在下等人的世界里，虽然生活贫苦，但是母亲把她教得很好，不偷不抢，不卑不亢。

直到五岁时母亲把她带回北平时走失，应裘和所有的小乞丐一样开始流浪的生活。那年正好闹饥荒，北平遍地乞丐，每天饿着肚子睡在风雪中，度过一个又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她学会了和别人打架，和狗抢吃的。

饥荒时有不少人贩子诱拐小孩，趁机把小孩卖到边疆做奴隶，卖到妓院当雏妓。应裘正是被看中的一个，君邪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她。

那年她遇见君邪，遇见师傅，进入地浮殇，从此做个男儿。

每个被地浮殇收养的孩子都有一次选择的权利，要么做个正常人，平凡的过完一生，要么便是踏上一条不归路。她选择了后者，从此披着男儿装生活。这世上少了一个尹月，多了一个洛应裘。

然而命运竟是如此微妙，谁能想到在这世上又会有另一个人替她活着。

“我又没欺负你，干嘛不说话。”

“你看我都被你咬了。”

“……”

应裘跟着师父回奉天的路上一言不发，君邪一直跟在她身边，不管他说什么应裘都没有回应。若不是听过她说话，君邪绝对会把她当成哑巴。

“到了。”应裘闻声望去，长白山下白雪纷飞，这里将是养育她的地方，也将是埋葬她的地方。

翻过雪山，穿过阵法，一座庞大的府邸在半山腰上浮现，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地浮殇。

穿过庭院，一棵梨树挂满白雪，这里太冷，梨树永远不会开花。

天字房内，君邪放好热水转身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应裘的小眼瞪了他一眼，君邪抓了抓头发，“我帮你把门嘛！”

浴桶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躯体，应裘闭上眼睛，一点一点的下沉，就像蜷缩在羊水中未出生的胎儿。

眼泪落在水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小鬼，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进去了！”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君邪着急的冲进屋里，一把捞起沉在木桶下的应裘。

水珠挂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她睁开水汪汪的眼睛，稚气的童音略带哽咽。

“我没有哭。”这是应裘对君邪说的第一句话。

“好孩子，我知道。”君邪把毯子裹在她身上，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

从那以后，他便守在她身边，因为他说：“以后有我保护你，谁都别想欺负你。”

“乖乖，再多吃点。”

“小鬼你别跑！”

“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吗？别不理我呀！”

“小混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小七，过来！睡我背上，床上不暖。”

“洛应裘，你这么霸道，怎么不把我也占了……”

他陪着她，从沉默寡言的小孩到古灵精怪的小鬼，从惹事生非的小祖宗到无恶不作的小混蛋。她的每次成长都有他的陪伴，是他给了她放肆的权力。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永远是他的小七，是他疼爱的孩子，是他一生唯一想守护的人。

他真的很爱，很爱，很爱她。可是他的爱太过艰难，就算为了她一刀一刀剜下胸口的刺青也无法逃离命运的审判。

而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会以那样的方式失去他。

落尽梨花不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