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与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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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母亲张娅茹带着小女儿吴锦梅赶到福鑫村大女儿吴锦玲家的时候,大女儿家院子门紧闭着。
打了吴锦玲的手机,好半天才接起。
“开门,我们已经到了你家院子门口了。”张亚茹对着手机说。
好半天,吴锦玲出来开了门。看着她,大家都震惊得呆若木鸡。张亚茹拿着手机的手还没有放下,还半举在脸一侧,眼睛瞪得堪比青蛙眼,嘴巴半张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吴锦梅看着眼前的姐姐,已经认不出来小时候的模样了。
她身子瘦得像根刚抽出土地的细竹竿,脸颊凹陷,脚上还拖着铁链子,怀里抱着个吃奶的婴孩,后面跟着个两岁的男孩,看见母亲和妹妹,神情恍惚,呆滞。
“锦玲,妈来看你来了,你怎么成这样了,这些年你受苦了。快跟妈回家!”张亚茹忍不住哭泣着说。
吴锦玲看了手里的婴儿,看了看身边的小男孩,又看了看脚上的铁链子,摇摇头。
“快,锦梅,拿石头来,帮你姐脚上的链子砸开了。”后面跟着母女俩一块来的还有母亲手下的助理和司机。
几个人拿着石头砸吴锦玲脚上的链子。
巨大的响声很快引来了隔壁邻居探头探脑张望,邻居见到张亚茹和吴锦梅等人,立刻警铃大作,他们朝着这边嘶喊,四处叫人。
“抢人了!出事了!快来人啊!老孟家有人抢媳妇,抢孩子了啊……”
一时间,有人跑了过来,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全村人陆续都出动,村民一个接一个地堵在孟家院子门口,他们有的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有的手里还有棍棒,个个都气势汹汹,把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城里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助理和司机都有点慌了。
除了这阵仗,还有气势如虹的喊叫:不许带走孟家媳妇,不许带走孟家孩子……
吴锦梅一见到这情景,脑子里很快浮现出她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有关五四运动的电影,成群结队的青年学生上街游行,浩浩荡荡,只不过这里就差拉横幅,套袖章,举旗子了。
张亚茹拨开挡在她面前的助理、司机和小女儿,走到村民前面,冲着大家鞠了个躬说:“乡亲们,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作为母亲,看到女儿这副样子,能不心疼吗?好不容易知道女儿的下落,知道女儿在这个村子,我们就过来了。说实话,如果她在这里过得好,已经结婚生子了,她愿意在这儿生活,我们也不会带她走,我们尊重她的意愿。如今亲眼看到女儿过得人不像人,还被铐着脚链,完全不把她当人了,这连猪狗都不如啊。这铐脚链就算在监狱也是重刑犯才用的吧,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能这么做啊,我们不把她带走,她还能活吗?”张亚茹说得涕泪横流,痛心疾首。
“这得问你好女儿呀,她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特殊待遇?”有人大声喊道。
“就算她做了错事,有千错万错,你们也不能这样待我姐姐。你们这是犯法的行为,我们要报警!”吴锦梅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嘶吼道。
空气一时之间凝窒了。
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男人,手里提着个锄头,走上前一步,说话还算客气:“吴锦玲母亲对吧?吴锦玲是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她在这里有家有娃,你们凭什么要带走?别和我们说什么虐待她,她是孟奶奶家里的媳妇,刚死了丈夫,就想逃跑,我们谁也不会答应,别因为孟奶奶岁数大了,就可以欺负她老人家。这事警察来了也没用……”
吴锦梅听了好一会儿,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捋顺这其中的关系网,村民口中的孟奶奶,其实就是吴锦玲的“婆婆”,是把姐姐从父亲手里买来的人,而姐姐的“丈夫”,在一年前患癌症死掉了,姐姐想逃跑,所以才把她给铐起来了。
张亚茹他们被堵在院子门口,吴锦梅抬头看着姐姐,吴锦玲正满眼期待地望着张亚茹,等着母亲把她带离这个鬼地方。
这时堵在门口的人忽然动了,“孟奶奶”、“孟婆婆”随着叫声,人们自动向两边退开,留出中间一条路。吴锦梅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矮小却看上去颇有威严的老太婆,慢慢走过来。她手里提着菜篮子,篮子里装着青菜萝卜和西红柿,看样子刚从地头采摘来的,另外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子,里面几乎没装什么东西,干瘪瘪的,随着她一拐一拐地走动,袋子一晃一晃的。
走到大门口,她缓了缓气息,对张亚茹说:“你是来带她走的?”
“没错,我今天必须带她走。”张亚茹很肯定地说。
孟老太沉默着不开口。
张亚茹继续说:“要不这样,您买我女儿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我们把孩子留下,只带走我女儿,再给您一笔钱做孩子养育费,可以吗?”
“不,我要把孩子也带走!”吴锦玲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哭声,“我一个人绝不走!”
形势瞬间陷入僵局!
这位孟老太依旧不再说话,她抬腿进了院子,然后有条不紊地把蔬菜都拿出来,放进盆里,又解开提着的轻飘飘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罐膏药递给张亚茹,这才开口:“既是母亲寻来了,帮你女儿涂涂脚上的擦伤吧。”
张亚茹早就注意到吴锦玲脚上被铁链子磨破的伤。
她接过药膏:“谢谢孟老。”吴锦梅接过母亲手里的药膏,打开,蹲下身子给姐姐涂药膏。
四周这么多人,却没有谁发出声响。
张亚茹刚刚在心底酝酿着的愤怒和暴躁,在孟老太的这一番操作下稍微有了缓解。
这位孟老太应该还有点良知吧,不过把大女儿折磨成这样子,还锁了她,这就不是善良的人能做得出来。再说了,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孟老太难道不知道吗?
当年张亚茹出差半月回来,发现大女儿不见了,都快要疯了,那时她才十四岁。这五年张亚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女儿。她还直接把卖掉女儿的丈夫送进监狱。
现在,女儿终于找到了,可她才十九岁呀,才刚成年,就拖儿带女,还弄成这模样,这叫她这个做母亲怎么不痛怎么不恨?
真是一帮没人性的畜牲。张亚茹心里咒骂着,但她心里明白目前要做的是先安抚众人,想办法带走女儿。
“孟老,您觉得这事该怎么办,我看您在此地也有一定威望,您也不会不讲理的,我希望您老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张亚茹瞪大眼,站在孟老太的面前,气喘吁吁,她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锦玲她还不到二十,她也还是个孩子,我是她的妈妈,您让我带她走,行吗?”
张亚茹低声下气地差点要下跪了,她恳求地看着孟老太,眼里盈着泪水。
吴锦玲这时又不合时宜地嘶吼起来:“我要把孩子带走,我不可能留下我的孩子!”
她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她一哭,怀里的女婴,身边的男孩也大哭起来,一时之间哭声吵得屋里屋外人都格外烦躁。
头顶骄阳似火,周围空气闷热发酵,人群里男女老少都在擦脸上头上的汗。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焦躁,唯独除了这个矮小的孟老太。
她看了看张亚茹,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开了口,“既然这么心疼你女儿,当初又怎么舍得把送走?”
张亚茹心里拔凉拔凉的,丈夫是个酒鬼加赌徒,他不但做出这种卖女儿的恶劣行径,当她疯了一样寻找女儿时还隐瞒真相,罪大恶极。可是她又怎么跟她解释呢,毕竟做母亲的她也没有保护好女儿。
孟老太叹了口气说:“留不住的人,早晚都会走。”
她转身坐到一把小椅子上看着还在哭泣的娘仨个,又叹着气,“你是我买来的媳妇,这些年确实让你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如今确实到你该走的时候了,你的家人来接你,这都是定数,就像我儿子要离世,你要离开这个家,一样一样的。”
大家都凝神屏吸,吴锦玲和一对儿女也都停住了哭泣。周围安静得仿佛就只有孟老太一个人在絮絮叨叨。
她微眯着眼,看着吴锦玲道,“我同意你走,但你把该留下的留下,不属于孟家的,你带走。”
吴锦玲“扑通”一声跪倒在孟老太面前:“石头太小,让我带走吧,您年纪大了,不好养这么小的孩子。”
孟老太语气依然平静,“石头是我的孙子,我自然是要留下的。那姑娘是你和别人生的,你带走。”
孟老太的话落,让村民们议论纷纷,让张亚茹和吴锦梅坠冰窖。
吴锦梅反复琢磨了两遍才弄懂,姐姐的两个孩子,不是同一个爹。
两岁的儿子石头,是姐姐和“丈夫”生的;女儿是她和其他男人生的。
张亚茹感觉似乎有股苦水从胃部往上冒,顿时满嘴都溢满苦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