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刺女孩
已然入秋了,大风从毛集村的山丘吹来毛草菇混合着马尾松果的气味。
黄昏就在眼前,那梦赤着脚踩着松软的倒成一片的野菊花,摸索着进入一块藤蔓之地,一幅毫无秩序的繁茂景象说明这个地方几乎无人问津。
那梦把书包扔在干涸的水沟里,枯褐色落叶铺在上面,跳着脚经过时,脚下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类似于咔咔或哗哗。
“我记得就在这里,也许再往前一点。”
那梦避开几株扎人的火麻草,钻进一个小小的由藤状植物圈起来的洞穴之中。她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抬眼看见了她心心念想要找到的忍冬花藤。
她高兴地叫起来,一只手扶着藤蔓,一只手小心地扯下那些绿意泛白的忍冬花藤叶子。
她又爬回那条水沟,把七八片叶子装进书包,一路跑着穿过一排水泥外墙的房子和白色高墙的影子,秋风柔软的触摸着皮肤,杂草斜斜地向着落日的方向,几乎是瞬间的事,深灰色的模糊视线里,她看见了家的炊烟在一片夹杂着红叶的深绿色树林之上柔弱地模仿着云的涂鸦。
爷爷光着膀子,左边肩膀上有一层厚厚的鸡黄色老茧。他抬起握着火钳的右手,蹲在煤油灯摇晃的影子里生火做饭,他竖起来的满头白发上沾了些柴火燃烧后的灰尘。
“爷爷,又停电了啊。”
那梦跑着把书包放到楼上房间后,又跑着来到厨房。她的影子落在浸着黑烟的白墙上,她的头发已湿透,弯着腰把一张木椅挪到通风的厨房门口。她愉快地靠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叉,大拇指竖起,在墙上用手影画着一条狼狗。
蒜蓉秋葵和豆腐鲫鱼的晚餐,吃起来太美味。洗澡的时候,又来电了。她在点着蜡烛的长方形浴室里不想开灯,柠檬味香皂的气味塞满整个空间,她在摇晃的水雾世界里感到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就好像她已经是一个美人,两颊上星星点点的雀斑消失了,皮肤像月色般白,倒立的荷花蓓蕾般的长脸从侧面看起来有了立体感,嘴角上那道小时候从椅子上摔下时牙齿磕破的口子留下的伤疤也在微笑中消失了。
那梦洗好澡,穿着一件虾粉色的睡裙经过爷爷昏暗的卧室时停下来,在确定好爷爷已经睡了后,她开始了她的秘密行动。
她从书包里拿出忍冬花的叶子,清洗干净后,用捣蒜的石磨将那些叶子捣成泥。
她蹲在昏暗的厨房将那些泥敷在脸上。白天的时候,她偶然在一本老日历右下角的黑色框里发现了一段小字。
上面说:金银花又叫忍冬花,其叶捣碎成汁敷脸可以美白淡斑。那是一本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九八零年的老日历。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水泥楼梯的扶手回到房间,立刻躺在床上,仰着脸,闭上眼睛,同时忍受清凉的黏腻在脸上造成的痒感。
过了一会,她拿出一面她已经用了三年镜面已经粗糙的圆形小镜,对着镜子看,她发现她的脸绿意盎然,又很可怕,她想着,无论如何折腾这张脸,她还是无法接受这张脸。
她想起整个初一和刚刚开始的初二日子,她总是频频回头看向一个男孩,而她的前方,另一个男孩几乎和她保持同样的频率回头看她。那梦从这不对等的钝角注视中,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大自然不自知的美。
夕阳下牛群踏过青草,稻谷的清香扑向鼻翼,火红的晚霞散漫在天空,无论是抬头还是奔跑,她都看见了美和她的不美。
她发现紫茉莉的果实,捏爆涂上指甲时,苍白的手指闪着紫红色的光;她也发现了脆嫩的红芋茎叶可以编制成一圈圈耳环挂在害羞的耳朵上。这些爱美的行为都是些过家家的孩子玩意,她曾遇见过一个真正的女人,她的美令人嫉妒,又不得不承认那就是美。
“爷爷,上坡的人家是不是来了客人?”
几个星期前,她在村口迎面遇见一个陌生女人,她穿着石榴红的吊带长裙,走在一群穿着粗布短衫,头上戴着麦色草帽的农妇中间, 像是一团火在燃烧。
她站在阴凉的树底下看着她干农活。她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镰刀,像是握着毛笔那般秀气,缓慢又吃力地割下一把金黄色水稻。
她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她的皮肤真白,像鸽羽般白。那几个农妇起哄般哈哈大笑,相互看来看去,那个女人也笑起来,连同附近的一些昆虫也像大笑般飞向更远的稻田。那个女人看了看手表,对着旁边的孙大娘说了一句什么,就抬脚从泥田里将自己拔出来。
那梦一路跟着她,那些土黄色的泥巴在石榴红色的裙摆上竟有着野性的美感。她看见她进了上坡靠近矮山的一座平房,听说那是孙大娘家的祖宅,孙大娘丈夫去世以后,就搬到下坡儿子家住,那座老宅已经荒废了很多年,无人居住。
房子的边上有一棵梨树,树枝上挂满了青黄色的脆梨,房子下坡种满桃树和马尾松,通往下坡人家的路口处还长着一棵老桂花树。
她跑着回家,几乎立刻想要知道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信息。
“那是孙大娘家的外甥女,听说她母亲走了,好像是吃安眠药自杀的哟。她母亲我倒是见过几次,人很聪明的样子,也像她这般好看,后来嫁到城里就再也没见过了。这个女娃娃还会画画呢,估计会住上一段日子。那个老宅如今可热闹了,不过她大概冬天的时候会走吧,毕竟这里的冬天没有暖气哟,她肯定是要走的呢。”
“她多大了?”
“看着挺小的,其实应该有三十几岁了吧,你看看孙大娘都快六十了啊。”
过后的几天,她又从村里其他人那里搜集了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八卦:
太美的女人一般命不好哟;挑男人挑花眼结果把自己给耽误了;一个成了精的白狐狸。
那梦才不管她是不是白狐狸,她只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美?皮肤为什么那么白?
她摸着自己绿色的脸疲倦地陷入了梦的甜腻中。半夜她感觉有虫子在啃食她的脸,她吓醒了,又悄悄下楼,经过爷爷的鼾声,来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洗好脸和眼睛,脸上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好舒服。
她上楼开灯照了照镜子,好像白了点,但和那个女人比起来,她的脸还是让她气愤。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她在学校都是低着头走路,从不看人脸,却意外注意到人的屁股存在于人的身体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她似乎看到了人是一种动物的证明。
那梦很高兴,她看不到自己的屁股。而脸像是无法逃避的存在,她为脸做了很多事,有些很离奇,比如用鸡蛋液涂脸去皱纹,那些无用的鸡蛋黄,还要偷偷摸摸扔给家里那头黑炭似的猪吃。
“可你为什么要去皱呢,你才十三岁啊。”
同桌周伊伊偷看了她的变美日记后,疑惑地问她。她恍惚在那,摸了摸足够光滑的脸,竟然忘了要去咒骂伊伊。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她和几个同学留在教室打扫卫生。这其中就有那个频频回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的男孩。
男孩的个子在初二男孩当中算是最高的,他的眼睛在黄昏的余光中闪着明亮的颜色,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教室里所有的凳子都摆上桌子后,她从教室后门跑向学校的铁大门,哐当一声拉开大门的锁链,她跑着绕过操场,脚底瞬间黏上了清晨暴雨后的土泥。她一下子想起来,她忘了拿伞。
她又跑回去,脸颊发烫。男孩还没有走,他手里举着一把皱巴巴的黑色雨伞。
“那是我的伞,我回来拿伞。”
“我知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噢,谢谢!”
那梦从男孩手里抢过伞,一边跑一边笑,“贵人多忘事”,这句话多稀奇啊,她跑过水塘,惊起一群水鸟扑棱着飞向附近的白桦林。很快她跑到了那片忍冬花藤的洞穴之中,手脚麻利地拽扯叶子,放进书包,她决定先做一段时间的绿脸怪,直到她的脸像那个女人一般白。
“那梦,你的脸看起来有点绿。”
一次课间休息周伊伊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那梦拿出镜子,发现她的脸果然有些绿。伊伊是个有点过于温驯的女孩,那梦几乎和所有曾经的同桌都吵过架,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伊伊吵架。
“我的脸看起来很奇怪吗?”
“很奇怪。”
她回头看向男孩,奇妙的是,男孩也看向她。他们对视了一会,那梦觉得整个教室安静极了,班上三十七个同学都不见了,只剩下男孩和她。可是过了一会功夫,男孩皱了皱眉,撅起嘴,别过头去和他的同桌说话,教室里又恢复了吵闹,吵得那梦头疼。
她把头从男孩的方向转回来,朝着黑板的方向,发现那个总是看向她的男孩又在看她。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瞪着那个男孩,说了一句唇语:别看我。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她收到一张匿名的纸条,像是从打着格子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个拐角那么大的纸片,上面写着:
那梦,你喜欢路小风的事全班都知道了。
那梦盯着那张纸条,听着语文老师酒醉后的喉咙里念出孟浩然的诗: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语文老师刚离婚不久,天天喝酒。
几乎刹那间,她感觉一些东西在心里碎掉了,至于那是什么东西,她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描叙它。无论纸条是谁写的,她发誓再也不回头了。
过后的一段时间,她和心里包不住秘密的数学课代表廖芳瞬间成为好朋友,上厕所都要手牵着手一起去,然后不经意间,把她喜欢隔壁班班长雷鸣的心事通过廖芳传了出去,又说路小风喜欢伊伊作为报复。
那梦的脸还是隐隐泛着绿光,现在她走在路上,不再低着头,神奇的是,她像是被诅咒了般,竟总是在路上遇见隔壁班班长雷鸣。
雷鸣顶着一头自来卷的黑腻腻头发,像是做贼似的远远看见她就跑,实在不小心迎面碰上,也是低着头红着脸躲开。
有一天中午,伊伊趴在桌子上睡觉。她拍了拍伊伊的肩膀,伊伊扭过头来,眼睛里全是泪水,她觉得好烦。
“别哭了,我想和你吵架。”
“我数学考了零分,我难受。另外,最近大家都说路小风喜欢我,我也喜欢她,而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你说奇不奇怪?”
“别理他们,还有你不该偷看我日记。”
“不是我偷看,我是在你桌子下面捡的,然后不小心翻开了。”
“那你发现是我的日记后,为什么还要继续看?”
“我忍不住啊,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算了,我想我也会继续看。”
她本想再问问伊伊,班上还有谁谁谁喜欢路小风的事,又觉得突然开不了口。
那梦再次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上坡老宅前那棵她从小就喜欢的桂花树又开花了。
女人坐在一张圆凳上,穿着一件雪白色连衣裙,脚踝处挂着闪闪发光的金属链子,头上戴着一顶蝴蝶结装饰的白色圆帽,看见那梦站在桂花树下,她向那梦招了招手。
“小孩,别挡着我画画。”
那梦从桂花树旁边走到那个女人身后,蹲在一棵桃树底下看她画画。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干嘛?”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又干嘛?”
“呦,小孩挺有个性,我在画画呢。”
“我啊,我在看你画画呢。”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那梦脸红了,仰着头看向那个女人的画布。画布上只有一个桂花树的雏形,还没有开始画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色小花。女人的裙摆在秋风的吹佛下跳着舞,她在她边上还能闻见一股类似于茉莉雪花膏的香水味,淡淡地淹没在桂花香里。
那个女人摘了几个梨给她吃,那梦呆呆抱着梨,突然觉得她和别人口中的形象不同了,她变成一个普通人,美不美不重要了,她变成一个可以触摸的人,有温度的人。
那梦不说话,那句“你为什么这么白?”梗在喉咙里,直到天黑了,她离开那棵桂花树,离开上坡,跑到烟雾缭绕的厨房门口坐下。
爷爷在灶台前唱着《小辞店》,肩膀上的老茧在一层油腻的汗水里膨胀,过了一会,那些汗水集成一滴水珠,从爷爷的肩膀坠落。
毛豆子鸡肉和红椒泥鳅的晚餐冲淡了一半的烦心事。那梦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她想起那个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吴锦涵,她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她们只在一次出黑板报的比赛中聊过一个下午,那个下午很重要,她说了很多平时不怎么说的话,那是一次快乐,又回味无穷的相处。
那一年的生日,吴锦涵送了她一挂风铃。那串风铃上垂着乳白色和紫红色的贝壳,在最尾端的地方挂着一串蓝色的海星。她喜欢得好几个星期都处于一种亢奋的快乐情绪里。不过她已经很久没和她见面了。
吴锦涵很美,和那个女人比起来,她的美像是晴朗的日子粉色荷花刚刚绽放时的姿态,挺拔,芬芳,反光的明亮,而她根本不敢靠近这样的美。她渴望拥有这样的美,她才会开始写那本变美日记。
她买了遮瑕粉,那种香香的铺在脸上白得像个唱戏的小女人;还有痱子粉,抹在脸上像是石灰一样白。这样脱离现实的白,她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她吃丝瓜,偷邻居家的玫瑰花泡茶,用黄瓜,鸡蛋液敷脸,最后她找到忍冬花的叶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散发着青猛气的忍冬花叶的绿色汁水上。
她变成一个绿脸怪女孩,紧接着她微小的生活分裂成几缕从不相交的波纹,向着未知的宇宙去往各自的方向。她似乎吸引着一些人,又被一些人所吸引。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日子竟是快乐的,雨后奔跑的快乐。
她不再看向路小风,才发现那个看向她的男孩原来那么好看。他的睫毛黑黝黝地翘起,眼球黑色的部分在不大的眼睛里有些过分的大,嘴唇是蜀葵粉的颜色,淡淡的闪着水光。她真想问问那个男孩,问问他为什么要看她,他到底在看什么?
有那么一次她差点将这样的话说出口。那是一次午休,很多人都在无聊地嗑瓜子,男孩来到她的身边扫瓜子壳,来来回回扫了很久,久到那句“你为什么看我”快要到了嘴边,可转眼男孩终于要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用扫把扫脏了她的脚,她莫名说了一句:“讨厌,滚开!”
男孩很惊讶,甚至有些生气地走开。那梦不确定她是不是讨厌那个男孩,她只是很困扰,为什么他总是看向她,因为她的脸很绿吗?那么在她的脸一切正常的时候,他又在看什么呢?
看她嘴角的伤疤,看她两颊的雀斑,还是她不够挺拔的鼻子,亦或是她野性的麦色肌肤?如果这些都不是,他到底在看什么呢?就像她看向路小风的时候, 她又在看什么呢?她不得不思考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她总是在周末的下午无所事事地在村里晃荡,小孩子们都怕她,她总是对他们很凶,背地里那些小学生给她取了一个“猫儿刺”的外号。
这种叶子上长着刺的植物在毛集山村到处都是,几乎每个孩子都尝试过这种刺的厉害。
她不知道哪来的灵感,觉得她可以和那个女人聊聊天,拔掉刺般毫无障碍地聊,最后再问问她如何变美的事。她跑着冲向上坡,桂花树下落了一地锈黄色的桂花。
那个女人不在屋外,她跑到那棵梨树下,一扇脏兮兮的窗户在梨树的阴影里开了一个小缝。她朝着那个缝隙向屋里看,她看见那个女人像是一弯泛白的下弦月,从一个男人的身体上升起。那个男人在木床上弓着粗糙的屁股,像是绘画一样移动身体,那个女人的脸埋在男人身体的阴影里,接着女人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尖叫,她吓得立刻跑回家。
她边跑边想甩掉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可是那个男人粗糙的屁股在记忆中就是挥之不去。她跑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闻到身体有一股粘稠的腥味,她跑到厕所,发现裤子上有褐色的血迹,那是廖芳曾向她细致描叙过的女人初潮时的颜色。
生日那天是个晴朗的周六,早上起来她撕掉了那本变美日记,扔进了厕所。中午的时候爷爷给她煮了一只水煮蛋,开玩笑似得告诉她,生日最应该庆祝的是什么呢?我觉得应该是,真好,又没死掉哟。
那梦慢慢吃完那只蛋,就像吃下一个圆满的人生呢。下午,她一个人坐车去镇上买礼物送给吴锦涵。
汽车颠簸着穿过马路两边布满灰尘的云杉,坐在车上的几个人彼此都认识,他们大声说着话,一个鼻子上有颗黑痣的大叔问她去镇上干什么,她没理他,紧接着其他几个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下了车,她穿过一条笔直的马路,路过几个站街的修表铺,修表铺也卖手表。
那些生意人眼睛充满热望地看着她,她最终走向一个中年女人的铺子。中年女人懒懒地问她修表还是买表?
她看了看女人的货,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表带为蓝色的手表问她多少钱。中年女人头发染成黄色,一口外地口音,她听不清她说的是十八还是四十八。
那梦问她可不可以说普通话,中年女人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接着又问她到底买不买。那梦又问了一遍多少钱,中年女人抄起一只圆珠笔扯开一张揉成团的报纸写下“十八”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她买了那只手表,问那个中年女人可不可以包装下?中年女人扔了一只红色的硬纸盒,低着头不再理她。她把手表放在盒子里,快速离开了修表铺。
过完一个漫长的周日后,那梦拿着那只手表去隔壁班找吴锦涵。一个头发披肩的漂亮女孩告诉她,吴锦涵转学了,那个女孩反问她,你们不是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瞪了那个女孩一眼,很想拿把剪刀把她的长发剪掉。她当然什么也没做,她从红盒子里拿出手表,把那只手表戴在左手腕上,一路跑着回到教室。
那梦感觉什么都变了,她不再看向路小风,那个看向她的男孩也不再看她。她盯着他瘦高的背影,仿佛能看见他闪着水光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哼,我很失望。
那种不自知的深情注视坍塌了,她想要变美的疯狂行迹也收敛了许多。
不过就在放寒假的前一周,那梦收到一封来自写着大名为“叶天”的信,信纸️上印着美少女战士的花哨图案,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那天你远远地用唇语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你,也许你很讨厌我,我还是决定告诉你,我不知道,也许等到我们不再是同学的那天,等到我们忘了彼此的那天,才知道真正的答案吧。
哈哈,猪。
那梦读完信,感觉心中的阴影像是用牙签插了无数个洞,每个洞里都有了彩虹色的光。
那个女人就像爷爷说的那样,在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下之前,就离开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从上午开始下,她看了看手表,时间指向九点零六分。
在这九点零六分里,她掏出镜子,发现她的脸已经不绿了,那个绿脸怪女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