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终是难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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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我正熄了灯合着眼酝酿睡意,母亲突然打来电话。她睡觉睡得早,这个时间段一般很少来电话。
我心里有点发紧,却听她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和,只是问我是否已经休息,有没有打扰到。我尽量放松自己,告诉她还早着呢,鼓励她说下去,询问她最近在忙什么。我曾告诉她,非常愿意接听她的电话,并喜欢听她的一些鸡毛蒜皮,总怕她有些事闷在心里反倒不好。她打开话腔,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近况琐事,差不多了,她还是说出了让她感觉不好的事,她说她昨晚梦见了我们的父亲,并强调这几年很少梦见他。
父亲去世得早,那年刚过六十,死在了外地,东北的一个海港城市,在工地上摔下来,头着了地,人事不省,送进了医院,进了lcu,至死也没醒来。我接了电话,赶了平生的第一次飞机。海港的冬天无比寒冷,我的眼泪都快被冻住。我伤心父亲的可怜,身体一直不好,为了弟弟结婚欠下的债,过完年早早地出了门。父亲在lcu里面,医生对我和弟弟说出了开颅方案,手术费很高,但成功率很小,我的心是麻木的,看着弟弟,弟弟说小包工头关掉了电话,我恨恨地说,做。
父亲骨灰回去的当天,才让在家的母亲知道消息。母亲表面很坚强,责怪我们应该早把消息告诉她,这样做手术生死的事不应该让我和弟弟决定,不应该花那么多钱去抢救。那时的她让我感觉世界并没崩塌,我们没了父亲,但我们还有她。
父亲被葬在河坡上,他抬眼就可以看见他喜欢的襄河,襄河里上下着渔船,夕阳下波光粼粼。母亲说父亲已经决定再出去干一年,还了债,回来买条小渔船在河上网渔,再也不出门了,母亲开始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河风也在呜咽。
我自小对父亲是既敬又怕。他身体不好脾气也糟糕,见不得我和弟弟吵闹。我们无法选择童年,童年却如影子伴随了一生,我习惯了沉默,不喜欢和人交谈,只要父亲在家,我尽可能在外面,听他一叫唤,心里就紧张,母亲常安慰我,并斥责他的过分严厉。廋小的母亲是软弱的,但护起我们来就像那只抱窝凶狠的母鸡,张着翅膀愤怒无比。
时光轮回。儿时的母亲常温言激励,陪我说话,让我的胆怯慢慢消失。到了现在,她如儿时的我,我换作了当年的她,握她的手陪她说话,鼓励她有任何烦闷之事都告知于我,我的劝慰还是能给她带去些温暖。
母亲继续说着梦里的事。她连说几句梦不好,是因为梦里父亲说来接她,有旁人也说她快要死了,她在梦里大哭起来,她终是舍不得我们。
我笑着劝她,一个梦而已,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梦死得活。她还是有些执着。在我毫无痕迹的故作轻松中,她开始相信于我,释然起来,我的心也松下来。
但她又说了件让我难过的事。她说前几天她摔了一跤,我听后语气急起来,她忙说这几日好多了,膝盖微微有些疼,已不碍事了,我免不了责怪然后凿凿叮嘱。
母亲挂了电话,也许她感觉梦不好的事和我说过就没什么了。而我在黑夜里,想着她衰老孤独,终会离我而去。我睡意全无,蒙上被子,泪水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