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琴史》// 嵇康之六
卷三
《林泉高逸图》（局部） 明代 项圣谟
嵇康（意译）
（续）
然而
非旷远豁达者，不能与之嬉游；
非渊博沉静者，不能与之闲居；
非豪放不羁者，不能与之常乐；
非精微神妙者，不能与之析理。
若论琴之体势，详究教化之功，
琴体和谐则琴音悠扬，
琴弦紧致则琴声清悦，
琴体粗松则琴音低沉，
琴弦长紧则琴声徽鸣。
琴性洁静而正直，含盛德之和平，
诚可以感荡心志，而抒发幽情啊！
所以心怀悲戚者听到，无不忧惧惨凄，
悲怆伤心，含哀懊叹，不能自禁；
心怀康乐之情者听到，则会喜悦欢欣，
拍掌而舞欢喜腾跃，留连淋漓，
终日乐不自胜；
若心态和平者听到，则涵养欢愉，
美好和穆，玄不可知，妙不可言，
恬淡冲虚乐而好古，弃俗事超然物外。
所以伯夷因之廉洁，颜回因之仁义，
比干因之忠贞，尾生因之诚信，
惠施因之雄辩，万石因之言谨。
其余触类旁通，感受万千，同归殊途。
或文采斐然或朴质无华，
皆以中和统理万物，日用都不可缺失。
琴音感动人心打动万物，
正是这般恢宏光大！
当琴演奏时，金石乐器停止声响，
匏竹也屏气噤声，
王豹辍停讴歌，狄牙停止辨味。
天吴踊跃于深渊，王乔披云而下落。
凤凰舞于庭前阶下，
游女飘然而集结荟萃。
感天地以达致和，何况芸芸众生。
嘉赞琴器之美好丰茂，
歌咏此文聊以自我宽慰。
永远驾驭琴曲而不厌倦，
诚信古往今来人之所贵。
竹林七贤 画像砖
嵇康（原文）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放逸者，不能与之无吝；非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注释：
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戴明扬《嵇康集校注》：“琴弦最长，音高则须紧之。徽鸣者，纠徽索而取音也，此自总泛声而言之。此处上二句，曰逸曰清，言其风声之美；下二句，则言其体势殊于众器耳。曰音庳，曰徽鸣，但指取声之方，不指发声之美也。”
憯懔：忧惧貌。愀怆：悲伤。懊咿：悲伤的样子。欨愉：愉快。抃舞：鼓掌舞蹈。
澜漫：尽兴。嗢噱：放声大笑。
淑穆玄真：淑穆，恬淡安详。玄真，归于质朴纯真。
比干：姓子，商朝帝王太丁的次子，官少师神灵，一代忠臣，最终被纣王剖心而死。
尾生：传说春秋时鲁国坚守信约之人。与一女约于桥下，女未来，水上涨，他抱桥柱而死。
惠施：战国宋国人，名家代表，以善辩著称。
万石：即万石君，西汉大臣。司马迁认为石奋虽不善言谈，却敏于行事。
金石寝声，匏竹屏气：指金、石、匏、竹等为材质而制成的乐器皆不发声。
王豹：古代歌者。狄牙：即易牙，齐桓公宠臣，善辨味。天吴：传说中的水神。王乔：王子乔，古仙人，相传会腾云驾雾。
鸑鷟（yuè zhuó）：凤凰的别名。游女：传说中的汉水女神。
蚑行：指虫类爬行。一切活动着的生物。
懿茂：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