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能如风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以前的一些让人不尽愉快的事情,然后发现现在再回过头去看时,竟又是另一翻伤痛的感悟。其中让我此刻想起后仍旧万般痛苦的这件事大抵是在我读初一上的那个秋天发生的。
零三年的农村仍旧很穷,何况还是贵州这样一个比较落后的省份,而我家是在落后省份里的一个落后小县城辖区内的一个落后的村子里。那个时候很多人家还在吃玉米面和大米的混合饭。我们家能吃得起大米饭在那样的环境里算起来是好的了,但是于现在来说仍旧贫穷。
记得那个时候做馒头用的都是灰色的没有加工过的原麦面粉,故而对白色的包子馒头十分向往。刚好我读初一的那个夏天,我们家李子树结了很多李子,一家子也都高兴无比。
爸爸时常喜欢去县城里找那些跟他有一丝一缕关系的当官人来我们家做客,并把这样的人愿意到我们家里来免费吃李子和玩耍的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且还把此当成是我们家的莫大荣誉。故而但凡有人愿意来,他便会带着我们一家子对房屋里外进行大扫除,还会大方的去县城里买我们过年时都舍不得买的食材回来招待这些高官贵人。记忆中的那阵势,比过年时的样子大得多得多!
也就是在这一年,爸爸买的食材里面有了白面粉,招待完客人后我收拾餐具和储物柜时发现还剩了一小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当时便在脑子里对这一小袋面粉有了诸多吃法的构想。但这毕竟是珍贵食材,爸妈不准随便就拿出来吃了,他们心里一定是在想着等下次家里有客人来了再拿出来招待。
然后,就这么过了2个月,家里也未曾来过客人,故而我便惦记了这一小袋面粉2个月。之后9月份便来了,由于我参加小升初考试时成绩还不错,且前面又有大姐二姐进城读书的先例,所以爸爸也希望我能进城读书,将来也好“有一翻出息”!于是在爸爸2天的奔波和二姐成绩优益的影响以及几只鸡几十个鸡蛋的共同努力下,我便获得了一个报名资格。
之后便是全校新生的筛选考试,要选出年级前60名学生进金子班。我运气比较好,加之有点实力,便以50几名的身份侥幸的挤进了这样一个百里挑一的班级。至此就开始了我紧张的初中生活,大约过了一个月,我们终于放了个周末。这是自出生以来我离家最久的一次,何况还有考进金子班的光环加身,妈妈对我前所未有的喜欢(虽然记忆中除我后来考上大学那次外,她从没这么对我好过了)。
记得那次回家是在周五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之后,因既没有钱,又没有公交车,我便只能一个人跑近2小时的路回家。回家时爸爸似乎也有点开心,妈妈对我的态度也不再是以往一贯的吼骂和冷脸,那个时候感觉爸妈格外的温暖。
也许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的。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吃到了自我能垫着凳子做饭洗碗以来的第一餐不用洗碗且还是妈妈做的饭。那时还太小,心里除了感觉到亲情的温暖外,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多少为自己的成绩感觉到了一丝自豪。
周六的早上一起床,爸妈便要上山干活了,但对我还是如昨晚一般温和的安排着这一天的家务。我也乐于接受他们的安排,中午爸妈回来吃午饭时,看见我收拾的房间和做的饭菜,便说了一句“我很勤快”的赞扬的话。这让我心里高兴得不行,这一高兴,就开始提我一直想要但之前一直不敢提的请求了:我想要拿那一小袋面粉做葱油饼!
因为学校门口常常有阿姨摆着小推车卖葱油饼,炸饼时那呲呲的响声很是清脆,香味也是格外诱人,每次自那里路过,都会忍不住咽好几下口水。虽然自进城读书开始,我就每周都有几块钱的生活费,但这钱我是绝不敢乱花的,要买米买菜,打油买火,还要买一些生活必须品,除去这些也就身无几毛了。想吃此饼时得要好好的掂量掂量,并非天天可食。也正是因此,才会对葱油饼这般向往。
当时只是抱着试试的心理去与爸妈提请求,但是令我万分惊喜的是他们竟然答应了!吃完饭后爸妈又得外出,对于他们的外出我早已习以为常,收拾完碗筷后我便进入了开心的食材准备中:挖葱、掏姜、剥蒜、调面,再让面粉发酵。然后就整理完家里屋外的卫生后幸福的坐等爸妈回家。
秋天天气较为干燥,微凉,很适合干活,故而爸妈每每都是赶着星星月亮回家。这天晚上他们回来时看见我准备好食材了,也知我是打算以此为晚餐,便也没多说得开始帮忙做葱油饼了。妈妈帮忙烧火加柴,爸爸去牵牛喂猪。我在灶头后面忙得转圈。捏面团,加陷儿,压扁,放入滚油里油炸。很快第一个饼便出锅了,我开心的挟起,放在干盆里晾油,想第一个给爸吃,第二个给妈吃,然后自己。后来就这样一不小心,在炸到不知是第二还是第三亦或是第四个饼时,左手指背挨到了滚烫的油里,接着我一声惊叫,火速得扔掉手里未曾完全放入锅内的饼。油溅了满锅。
妈见此情形先是一楞,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咻一下站起,翻出酱油,拧开瓶盖,抓起我被炸得通红的手就往手指上倒酱油。然后她一边用嘴对着我的手指吹气,一边问我痛不痛,我哭着说痛,她便继续吹。
后来爸关好了牛,喂完猪之后,走到我们跟前,看着妈手里我的那支左手上渐渐冒起泡来的中指与无名指。便问是怎么弄得,妈当即吼到:你看不见吗,被油烫的,脸拉得老长。
爸听完欲言又止,然后就说去找药膏,之后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大约五六分钟后,爸拿着一支白色铝质装的药膏出来,交到妈手里让她给我涂上。 接着他回到灶头后舀起油装进油灌,然后直接加水进锅里,再去灶前加柴,他准备下面吃。
在等水开的这个过程里,爸终于开始针就这件事发表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言论了。一开口就训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在他的训斥之下我顿感委屈得无以复加到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见此情形妈便忍不住为我辩护到:哪个没有晃神的时候,她也是不小心。爸回道:她小是不小心,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好吃,每天就知道吃!
那天晚上爸妈的战火就这么蔓延到无休无止的地步,他们后来到底说了多少相互伤害的言语,到底争辩了多久,我都已不再记得。只记得后来妈一下子抓起锅铲举过头顶,当时我心里一惊,以为她是要向我爸扎去,我火速起身想要阻止,但我还是慢了,且错了,妈妈她扎向的是自己的头。
争吵就这么戛然而止,接着我看见爸犹豫一下后起身去夺妈手里的锅铲,一翻撕扯后妈终不敌爸。她手一松,铲子完全握在了爸的手里,然后妈便摊坐在凳子上,双手捂脸,低着头无声的抽搐起来。也是在这时,我才看见妈顺着发丝流到额头上的血迹。也许爸也是这时才看见的,然后他抱了抱妈,就去屋子里找酒精、纱布等物品给妈清理伤口。也是为此,妈妈的额头中间连着头发的地方有了一道很浅的凹槽,细看便能发现。
最后的最后,这整件事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彻底结束的,到底我是怎么去睡的觉,我都已不曾记得。只觉时间很漫长,世界很喧闹。第二日是周天,我顶着我的那双红肿的眼睛和那2个起泡后不堪入目的手指又踏着2小时的山路回学校了。
多年后我委婉的问起妈额头上的凹槽,她只是感叹那时还年轻,自己太笨想不开,却只字未提原因和事由也并未责怪父亲和我。不知是她真的已经忘记最初争执的导火线,还是有意不说,总之我未敢深问。我倒是望她不曾记得,毕竟那时我和妈的关系已经走近了很多。
但我内心的自责并未减轻,直至今日,每每想起仍旧难受到让我呼吸困难,就如记录这件事的这一整周里,我的情绪都处于极端低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