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第三章 课本里的杜十娘
随着李晓红不再跟曾茉交换座位，她和王志远的同桌关系终于固定下来。
曾茉总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开始甚至觉得有点紧张，但随即释然。她对身旁这个学习优异的同学没有任何想法，甚至从不向王志远请教任何习题。但日常的接触总是免不了的。
李晓红始终不明白王志远所说的“不喜欢在太阳底下曝晒”的意思，也许是说他看似光亮的外表和成绩背后，并没有一颗那么饱含正能量的心？她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她拿起语文课外读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王志远瞥了一眼身旁的李晓红，发现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篇古典小说。
“哎，你这篇小说都看了几遍了，百看不厌啊。”王志远问道。
李晓红是一个并不多话的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的同桌，只是转过头看了王志远一眼。王志远看到她大大的眼睛，心底一震。他决定显露一下自己的“文学功底”。
“这篇小说写的是明朝万历年间青楼名姬杜十娘与风流子弟李甲的故事。从这两个人的出身就决定了，这不是一个传统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因而注定这个故事只能承载一个悲剧的结局。”
李晓红说：“我觉得这个杜十娘真的好傻。她明明有百宝箱的，她为什么不自己一走了之呢？”
“我觉得她不是太傻。她是命中注定如此。我这么说很残忍，但事实正是如此。”
“为什么叫命该如此？”
王志远说道：“当她决定跟着李甲从良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这会是一个悲剧的结果。即使李甲不是难么软弱，即使外人不妄自挑唆，难道李甲的父亲就能容她吗？”
李晓红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王志远盯着她长长的睫毛，索性完全打开了话匣子。
“真正害了杜十娘的是她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尝试，但这多难啊。她费尽千辛万苦，珍藏百宝箱用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恰恰是这个百宝箱害了她。这个百宝箱给她一种虚假的幻想，让她鼓起改变人生的勇气。正是这种改变，让她走上了不归路……”
正当王志远说得起劲的时候，上课铃响起，胡全海握着教材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同学们，请翻开语文读本《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一篇文章，今天我们上一节关于中国古典小说的专题课。我相信这篇文章大多数同学都已经看过了，我觉得这篇文章是我们了解古代社会风情和伦理结构的最好的材料。”
杜十娘
“杜十娘是一个享誉古今的文学形象。她集美貌、善良，甚至财富于一身。她是善良的，贴心的，热烈的，但在小说中，她有着自己的身份，她是一个青楼女子。不管她是善，是恶，这都是她难以洗刷的标签。”
“在小说里，我们见了太多无恶不作的男人，却很少有十恶不赦的女子。我们不能简单说这仅仅是男女性别的差异，我们要看到这是男权社会里面的不平等——不仅仅是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更是道德约束的不平等。当人们觉得女人贤良淑德是必须的，而男人吃喝嫖赌是可以容忍的，男女之间的不平等就更加明显。女人不仅要忍受男人劣性的恶果，更背负三从四德的道德枷锁。”
“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很多典故，浪子回头也好，周处除三害也罢，都表明犯了错误的男人是很容易得到宽恕的。但从杜十娘的故事里面，我们发现女性的这种容错空间是非常小的，或者这种转身的代价是非常大的。我们从杜十娘与李甲的爱情里面——如果这里确实有爱情的话——真真切切地领悟到这一点。有人说，杜十娘有百宝箱，她何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这里面当然有爱情受挫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封建社会的女性必须依附男人而存在，她们的独立的人格受到非常大的限制。”
“在中国文学史中，小说并不是一种主流的文学表达形式。我们传世的很多小说，像侠义小说、讽刺小说，包括才子佳人小说，很多小说都是目的强于内容，脸谱化的趋势比较严重，而普遍疏于对人性的文学表达。我们通常将冯梦龙的《三言二拍》归为公案小说，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篇却占据着中国短篇小说的高峰。这篇小说中所塑造的一个执著追求自己心中美好愿望的女性形象，她第一次让一个出身青楼地位卑贱的女子，有着比饱读诗书的太学生更加高大的形象。其艺术效果是非凡的，是文学史上反封建反礼教爱情小说的巅峰之作。”
胡全海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对文学，对道德的认知和理解。“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了杜十娘的故事。我希望大家明白的是，语文是一门关于文学的学科。她绝不仅仅是关于多音字、标点符号和背诵的一门考试，她是我们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一个窗口。考试是暂时的，但文学是永恒的，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准备即将到来的高考，用背诵多音字、标点符号作为一个短暂的代价，争取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但无论任何时候，始终不要忘记对文学的追求。”
下课铃响起，胡全海满意地合上教案，走出了教室。
“你别看这个胡老师是出了名的高分论者，但讲起文学来也不是吃素的。”王志远继续着课前的讨论，“我觉得，无论如何，他的见识终究比我高。”
“人家是老师，认识当然比你高。不过你也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看来也不完全是个书呆子。”
“那是当然啊。我对古今中外文学都有相当‘造旨’啊。”王志远调侃道。
听到王志远自卖自夸，并有意把“造诣”说成“造旨”，她有些想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
“你别不信，就今天老师讲的这个题材，我还看过一本外国名著，叫做《茶花女》。这是一本外国长篇小说，大仲马的儿子小仲马写的，主人公叫做玛格丽特，和杜十娘一样，也是一个悲惨的青楼女子，她为了她所深爱的男人牺牲了自己，却遭到对方误解乃至怨恨。从立意和结局来看，都和杜十娘这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王志远说着，从书桌里翻出《茶花女》这本小说，递给了李晓红。
李晓红接过书，却并不答话。她打开书，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你这么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找点喜欢的事做？”王志远突然问道。
李晓红不禁心头一震。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前方的黑板，仍旧低下头看王志远给她的这本小说。
作者的话:
这是一篇长篇小说。
当今网络爽文汗牛充栋，但想找到知音却更难了，期待在简书，遇见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