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草青青

那年草青青

那年草青青

时常时常地，沉湎在一个梦里：蔓草青青，河水淌淌，马在前面走走停停，他跟着马儿，走在一片阳光和煦的小山坡上。

山坡上，一处茅屋，一群小羊，一只狗，几只鸡鸭，一户人家。

马跑到河边去喝水，他跟着去看水。水里面，有碧蓝的天空，连绵起伏的云朵聚聚合合，以及一个有着露珠一样眼睛的姑娘。

他呆呆地看着河水，看着河水中姑娘随着水波蔓延的笑脸。直到，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自河的那一边传来。

“哎，你从哪里来啊？”

他抬起头，看小河对岸拿着草辫的姑娘眼睛眨啊眨，有一湾碧水自瞳孔里荡漾开来。

是啊，我从哪里来啊？

他被姑娘的话问住了。低下头，想想，他是从郑国的东门外走来吧！

那一年，他跨上战马飞驰回家，却没有在家乡见到他心仪的姑娘。小城的东门外美女如云，他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花丛，也没能寻觅到日夜思念的她。

有人说，在他没回来的日子里，她盼了一年又一年，每天跑到城外的小河边去，沿着他出征的小桥望向远方，等待他的归来。

有人说，她等得累了，就在他出征的郊野外搭了一个草屋，开垦了一片土地，种满了花草青菜，瓜果粮菽，养了鸡鸭鹅鱼，每天炊烟缕缕，为他准备食饭，等他回来。

他从此开始了他的寻觅，牵着他的马儿，马头上绑着她那年送他出征，亲手系上的红绸带。都说老马识途，应该也能识人吧！任凭岁月流逝，任凭容颜易老，马儿总能把他的她找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多少年风霜雨打，多少次花开叶黄，他困了，倒在小河边睡着了。

那年草青青

我从哪里来？他再想想，我是从班都护的三十六随从里来吧！

那一年，草儿青青，他要跟着班都护万里远征。他的新娘洒泪送行，他牵着马，她跟着他，送了一程又一程，送出了洛阳城，送到了城郊外，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横亘面前，河上小桥无言，一任流水脉脉。他们在桥前道别，执手泪眼，看河岸杨柳依依，野花朦胧，从此两地相思。

西域的风凛冽，刮皱了他的面庞，刮乱了他的发丝，刮深了他的思念。关山万里，音书难通。惟一次次梦里见河水弯弯，小桥亭亭，他踏马归去，她斜倚桥头相迎侯。

三十年后，他终于归来，他的新娘却没了影踪。

我从哪里来？他又想了想。

我从辛幼安追杀叛贼张安国的队伍里来。

那一年，他们擒获了张安国，跋山涉水，颠沛流离来到江南，将叛贼交给朝廷。朝廷诛杀了张安国，他们期望守护家园的心愿却未能顺利实现。几番征战沙场，几番沉浮宦海，他终于明白，人生不是你尽了最大努力就能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

他归隐江南一隅，娶吴女为妻，筑茅屋开田园，生下三个孩子，过起了休闲生活。

江南的日子安暖，妻儿和美，却不能抵消他对于家乡的思念。他常常做一个梦，梦到收复家园，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在淮河边等他。

“尘世轮回，云开云合。风聚了散，散了聚，兜兜转转，心中总是有个执念牵系，我又来到了这里。”他抬起头，望着河岸边的姑娘：这是哪里呢？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姑娘看着他，摇摇手里的青草结，说：这里是河南舞阳文峰乡的三里河啊！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三里河？他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明白了。他还是当年郑国的一名将士。当年，他跟着郑武公伐胡，兼并了胡国，胜利归来，却找不到他的姑娘。

他们的相约地是城外的三里河边。当年送别时小桥流水，青草葱茏，挥手别去的情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中，沧桑历经而不能湮没。

三里河，小桥流水，草儿青青，就是这里了！

他望着面前的姑娘，记忆慢慢复苏。她就是那个约定的人，当年追寻他的足迹来到这里，千年岁月，轮回几度，留在灵魂中的执念不变，他们在这里相遇了！

“小嫚”！他喃喃地叫。

“什么？你在叫我吗？”姑娘摇晃着手里的草辫，扑闪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不由地颤抖了一下。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他转过身去，擦掉溢出眼眶的泪水。

碧蓝的天空下，白云缠绵成了缕缕云丝，微风轻轻吹拂，一座古老的小桥下，水流默默流淌。抑制住激动的心绪，他复转身来凝望顺着弯弯的小河远去的姑娘背影，多少次梦里相见，多少年风云变迁，多少个世纪轮回，他终于找到了她，却不能告诉她原委，不能与她相认。

那年草青青

世事弄人，斗转星河，他已是风烛残年，她却正豆蔻年华。

三里河，金庄古桥。记下了！他与她分手的地方，他与她相见的地方。

河岸边茅草青青，绿杨成荫，远处的田野中，几个农户正在阳光下快乐地播种。

他走向那座小桥，弯下身去抚摸桥板上青青的草苔。湿滑茂密的苔藓还是当年的样子，水流冲刷的地方泛着腌渍的白。他不记得桥板下的苔藓生长了多少年，只知道多少年来这苔藓一直牢牢粘附在桥板下面，任凭风吹雨打，没有改变。

那年青青草，青青的蔓草，沧桑的小桥，桥板下紧紧贴附的草苔，将永远留在他的心中，以及这跨越岁月山川的思念。

转身离去，小桥在身后安静，沉默，挺立。他要走了，挥挥手，作为一个曾经的将士，但使岁月无忧，和平安好，不相认，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