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奇谭

开往广州的夜车

2017-04-29  本文已影响13人  雨过湘南

一如转瞬即逝的记忆,现实的时间亦是转瞬即逝。之后的几个月,我一直为离开这座城市做着准备。我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只是觉得是时候离开了,至于离开之后的事,姑且放在一边。不安始终纠缠着我,这种感觉日益强烈,我像一艘帆船驶在风平浪静的海上,感觉风暴随时可能到来,而四面是海水,延伸到天际,看不见陆地的影子。不管怎样,我都觉得到了改变的时刻。

到了十月下旬,离开的想法终于得以实现。我并不觉得高兴,或者解脱。当然心情放松是有的,但仅此而已。

我开始收拾包裹。将近一百本书和一个书架。数个世界杯和欧冠纪念足球,2014年世界杯俄罗斯国家队队服。一顶白色礼帽,一件白色西装和一条剪掉一截的白色领带,那是用来扮演迈克尔·杰克逊的。我的东西不多,显然我不可能带走。我把这些全都暂时放在中学同学那里。一盒尚未开封的杜蕾斯,这玩意放在那里或者送人似乎都不大好,我决定还是带上,说不定路上还有机会用掉呢。话虽如此,其实也就是想想而已。最终我带着一个相机,一两套平常穿的衣服,全都是轻便的运动服,装在一个小型行李箱里,就出发了。至于书,我只带了一本,我不喜欢带太多东西出去旅行。

列车就要开动了。

我面前的位置还空着,我想象着,那位置似乎就是为林霜留着的。我和林霜从未一起旅行过,也就不知道她喜欢临窗的位置还是靠近过道的位置。

高中毕业那年,倒是讨论过旅行的事。但是一说到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无论我还是她,都不大自在,话题自此中断,就好像那是一道如何也绕不开障碍。旅行计划最终不了了之,度过一个漫长而苦闷的暑假之后,我去了北方,而她去了更南边的地方——广州。

此后的很多年里,我做过很多次梦,梦的内容大同小异,我们并排着往前走,走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我们或像午后散步,慢慢前行,或急着赶路,步点极快。岔路口总是不经意间出现,林霜往右边的路走,我沿着原来笔直的路,一直走着。这时,太阳在正头上,发出惨白的光,我回过头,原来走过的路已经消失,岔路口分出的另一条路也不复存在,甚至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的痕迹,脚步也没有,我的影子都消失了。

如今她在何方呢?透过玻璃窗,我望着空荡荡的月台,灯光从车站顶棚倾泻而下,一辆装货的叉车兀自驶过站台。

广播响了起来,声音像一阵冷雨,催促人赶紧躲进车里。与此同时,张钰坐到了我面前的座位上。

她拖着一只大行李箱,手上提着一只编织袋,还背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旅行包。

搬家式旅行,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吧。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与其说冷眼观察,毋宁说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大叔,能帮我把箱子放上去么?”

拜托,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我闷闷地想到。

再怎么看我和她也是同一代人。不过声音糯软糯软的,好似一阵轻快的铃音,又似春风掠过河岸,杨柳向着春天的方向摇曳。典型的南方女孩才有的声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心底涌了上来。

张钰蹙起眉头,一缕头发自耳后垂落,把肩上的背包放在座位上,又站了起来。她冲我笑了笑。

我起身,试了试行李箱的重量,比我想象得还重。

“箱子里面都装了什么呀,这么重?”我问。

“没什么,是一些书。”

“难怪那么重。”我吸了一口气,默数三声,将行李箱提了起来。她在一旁帮我稍微托着。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放在了行李架上。

但是,行李架会不会塌下来呢?好像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不过中学物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啦,什么承重、压力、受力面积之类的通通搞不清了。

头上的行李架俨然成了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利斯之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下来。又由于她糯软糯软如铃音般的声音,搞不好行李架塌下来,我还得保护她,如此一来,她便成了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罢了,罢了,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好在这趟车并不往西边开。

列车总算动起来了,站台缓缓往后倒退,黄线像一条飘舞的彩带。夜色朦胧,空气中蒙着一层薄雾,灯光在雾中泛出一圈圈光晕,说不清是站台往后退还是车辆往前行。正如我分不清是我们在往前走还是回忆往后退一样。

张钰抓着编织袋,在里面捣鼓了一阵,一袋又一袋零食摆上小桌,鸭脖子、小袋的牛肉片、香辣小鱼仔、香卤鸭爪等等。

“一起吃吧。”她招呼道。

“我刚吃过饭。”

“吃嘛,我还有好多。不要客气。”她把几袋零食往我这边推了推。她手里抓一只鸭爪,啃得起劲,嘴角沾满了咖啡色的卤汁。

“你吃晚饭了吗?”我问。说话间,她又拆了一袋香辣鸭脖。

“吃了。”她嘴里嚼着鸭爪,含糊地应道。

我点了点头,又打量起她来。和林霜一样,张钰也是圆脸,虽说同样是圆脸,但林霜的鹅蛋脸就要精致多了,大体上就是iPhone和蓝绿厂的差别吧。即便是昏暗的绿皮车厢里,她的双下巴仍是遮掩不住,呼之欲出,便是在AMD集成显卡电脑上,也是明白无误的事实,不过好在皮肤还不错,有一股年轻女孩的活力。

“你还在读大学吗?”

“毕业了。”她说着,又叹息一声。“还没找到工作呢。”

“准备去广州吗?”

她点点头,开始啃她的鸭脖子。

“去广州做什么?”

“不知道。”

“唔。”

“就是想去,一种莫名的感觉,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似乎有一个新潮的词专门形容你这种状态来着。就是暂时不去工作,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知道,是间隔年。”

“是么?”

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吃东西的样子还蛮可爱的,不像一般女孩那般斯文,也不是狼吞虎咽,秋风扫落叶式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好像自有一套体系,与别人完全不一样。像开足马力的吸尘器,只消放在那里,食物就自动吞入她嘴里,也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嗬,还是全自动静音的吸尘器。

我不禁想起刘慈欣短篇小说《吞食者》的场景来。

你怎么拿起来就吃呀?

群星隐匿于薄雾之后,城市的灯火远处的天际跃动。

夜,静谧如水,坐着吃东西像吸尘器的圆脸女孩,真是一趟奇妙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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