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剧情的动因——不对等的婚姻关系
《金枝》剧中的女性角色大致分为二种,第一种是皇上的女人,第二是可能成为皇上女人的宫女。如此不对等的1比N的婚姻关系中,有争宠、有内讧、有面和心异就在情理之中。这宗庞杂的婚姻中有没有真爱?反倒成了一桩最为玄乎的谜案。
让我们从皇上身边地位最高的女人说起吧,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年纪与皇帝相当,出身高贵、艳冠六宫,也是陪伴皇上最久的女人,她理应是最懂得皇帝丈夫的女人。然而,剧情展开伊始,观众就发现真正掌控后宫的,并不是这位应当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另一位权倾后宫的宠妃——如妃。
有宠妃弄权倒在其次,倘若皇后贤德倒也不至于后宫鸡犬不宁;偏偏,这位皇后又无容人之度,尖刻狠毒;这样一个最起码应得到皇上尊重的女性,却连自己份内的职权也一度被剥夺,只能说明她早已失去丈夫的爱。如果说,皇后处心积虑地讨好丈夫,是因为爱尚情有可原的话;那她不择手断地中伤和残害其他妃嫔的恶行,就实为令人发指。
在太监鄂罗哩被杀的案件中,井中意外牵出一具尸体,证物玉扳指彰显着其后妃身份,太医孙清华向皇后提及此事,这位皇后娘娘相当不以为然地说“我都忘记这回事了!”事实上这正是她昔年的“杰作”。对同侍一夫的后妃性命如此漠然贱视,这样的女性实在叫人难以生出喜欢的情绪来。
然则,如此这般,不过是她诸多行止中的冰山一角;至于她威逼太医,令其将打胎药当成安胎药,送给包括如妃和玉莹在内的一众怀有龙种的后妃,这样的行径已然灭绝人性。皇后在失势的如妃面前,用尖利的饰指划破小格格幼嫩的脸庞时,也划破了观众对她最后的一线同情和怜悯。这样一个心性扭曲到连先天不足的稚嫩婴孩都不放过的女人,心里又何来爱意可言。
那么,曾经集万千恩宠于一身的如妃,她对皇上的感情又如何?如妃智慧、冷艳,在一众后妃中最为长久地博得丈夫的宠爱,即便因为皇后和尔淳两相夹击,策划了疑似“红杏出墙案”和“宝婵被杀案”被冷落;又因为被皇后抓住了小格格这个软肋加以打击,万般凄惶之下她仍然在孔武的协助下,从皇帝丈夫那里获得不忍和怜惜;最后借小格格夭折反败为胜,重获恩宠更胜于前。某种程度上,较之其他后妃,皇上对如妃算是有着深厚而真挚的爱意。
反观如妃对皇帝,她无比清醒地认知到周遭的环境,怕是不会、也不敢放心地去爱她的皇帝丈夫,她可以在自己色相衰败时,冷静地为皇上物色更年轻美貌的后妃,辟如:玉莹、尔淳们。肯提携后辈(虽是为稳固自己的地位)、有容人之度,这自然是一个好领导的素质,但却并非真爱丈夫的表现,放之今古爱永远都是自私的。
而后来她对孔武不可言说的情愫,自然不过是又一次证明,她对皇上有依傍和利用,有感恩的关怀与眷恋,却唯独无爱可言;或者换而言之,她根本就不敢爱上一个随时会弃她而去,转投更年青的怀抱的男人——帝王而难获真爱,究其因由有时候并不全在于女人的凉薄。
宠辱不惊的如妃,懂得适时地给予丈夫抚慰,出于保有自己地位之目的也好,出于为皇上分忧也罢,她以自己的强势,将后宫打理得妥贴、适当,都是她获得皇上认可和宠爱的因由。与其说她是皇上的宠妃,不如说她更多的担当了皇上的“人事经理”一职,皇上对她有感激有依赖,她有着皇后远远不及的管理能力。是以皇后主理后宫时频频惹来皇上的厌烦和反感,而如妃却能获得皇上的赞美与垂青。
宫女安茜之所以成功取得皇上的好感,迅捷地晋升为贵人,便是她清楚地看到如妃和皇上的情感关系。安茜看似是在利用玉莹对她的信任达成目的,实则,她是复制了如妃的成功之路。她令皇上情不自禁的原因,并不是玉莹那一身太监服的情趣,论姿色安茜穿上那身太监服,也远不及玉莹娇媚,那不过是她接近皇上的途径。在如妃远离皇上身边时,安茜再现了如妃令皇上迷醉的异香,以及如妃的聪慧从容,这才是安茜真正的筹码。
小禄子劝晋升为贵人的安茜对皇上用心、用情时,安茜毫不犹豫地拒绝,一方面确系因为她始终心系孔武;另一方面却也是她深谙如妃的驭夫之术。论撒娇发痴她无论如何不及玉莹,她选择若即若离,事实也证明并没有刻意逢迎的安茜,姿色和年纪都不及玉莹和尔淳,但在争宠之战中她并未明显落于下风。
智慧的如妃能成为皇后的心病,同样智慧的安茜却被皇后牵制得死死的,这又是什么因由?安茜不惜放弃期盼多时的自由委身皇上,都只为替祖母报仇,不能说恨意不重,但她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究其原由还要从如妃与安茜的性格差异说起。睿智的如妃,对人对己都有着近乎冷酷的理智,这不仅是安茜不具备的,甚至整个后宫怕也无人能及(皇后的人性泯灭不在此例)。
如妃唯一的羁绊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可以为了女儿忍受皇后的奚落与刁难,失去女儿后她真切地伤痛着,她对皇后的恨也累积得越发深刻,可她从头到尾都是不失理智。得失之间她的内心愈加强大,手里积蓄的力量也就越多。
如妃善于将逆境积累成强大的顺境根基;皇后失势、得势都是异态的狠毒,远不如如妃的把持有度;玉莹失势后会自暴自弃,得势后会喜形于色甚而得意忘形,远没有如妃的淡定;尔淳行止上颇有如妃之风,然而从本质上她就缺少争胜之心,远没有如妃对现实的认同感,她唯一的动力是对亲情、爱情的在意,当徐万田一死、寻亲无望,她就超脱成了另一个纳兰福雅。
至此,后宫中真正可堪与如妃媲敌的,便只有安茜。安茜深谙后宫生存规则,并且聪慧过人。玉莹误闯禁地时,安茜在恩宠极盛的如妃面前不动声色,三言二语就化解了玉莹与钟粹宫一帮奴才的危机,是何等机智敏慧;如妃迫安茜交出尔淳时,提出“对食夫妻”的议案,虽将她压迫得无力还击,但显见的这是以主上之尊压迫奴下,并不是对等的智慧交锋。
剧尾如妃力保安茜,一方面是出于还报孔武之恩,但此时我们亦不难看出如妃对孔武的情愫,如妃将情敌安茜引为知已,看似费解实则情理之中。安茜聪颖、善良、大度,如妃失势时她并没有利用皇后对她的看中,进一步打压如妃,以报之前的“对食”之辱。这一切对阅尽人事的如妃而言,早在心里起了惺惺之意。
不得不说安茜是个好人,温厚慈悲,她会在尔淳伙同淑宁和沅琪算计玉莹时冒险提点玉莹;她也会在尔淳执意夜行出宫时,不顾一切拦阻。这固然是为了自保,但亦不难窥见她善良正直的天性。
如果说,她借玉莹对她的信任上位,以侍机报复皇后,是她不得已被迫的转变,那么我想说的反而不是她的变(变在情理之中,不变反怪),而是她的变得不够彻底,她的落败之因便恰与这“不够彻底”相关。
她冀望自己的加入,能将后妃的争宠挑动得更加激烈,以便皇后因此被牵累,她好借皇帝之手诛杀皇后。善良的安茜再坏也就不过如此,挑动了尔淳和玉莹的矛盾,虽说让皇上对皇后又添了一份嫌恶,却不见皇上有丝毫欲动杀机的征兆;还反牵累了有恩于众妃嫔的御医孙白飏,她的小机心倒被皇后抓了把柄加以斥责。
安茜不敢向皇后发动正面进攻,只冀望借他人(皇上,与众妃嫔甚至小禄子)之力除掉皇后,身份的差异是一方面,打从心底里畏惧才是重点;君不见,如妃即便失势也能凭借不卑不亢的言语,把得势的皇后激得气急败坏。而安茜和如妃早前的交锋已然证明她有那样的能力,她缺的是勇气,出身包衣的她虽已身为主子,心却依旧是奴性难弃,打从心眼里畏惧皇后所象征的皇权与尊贵。
小禄子了解安茜,因为了解她、爱她,小禄子才替她出征以身试险,在皇后的染发水里添加毒药,以期用他的方式成全安茜的复仇。小禄子被赐死之后,安茜全然乱了阵脚,皇后不施一刑一罚,安茜就将小禄子一力为她承担的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在皇后面前供认不讳,陷自己于绝境。
做为后起之秀,玉莹和尔淳都各怀机心,尔淳是徐万田训练日久的棋子,她入宫是为了报答徐万田的养育之恩,至于那个成为他丈夫的皇上,不过恰巧成了她报恩的途中需要攻克的关卡,她钟爱的人始终只有孙白飏。
玉莹生长在一个微缩的小皇宫——湖广总督府,对庶出的她而言,隐忍与争宠是她与母亲生存的必修课,而入宫是她为自己和母亲挣得地位与荣耀的一条只能进不能退的路。然则,她的课程修得不算太好,大约与她还能得到母亲的爱有关。她有着真纯与狡狯并存的个性,或者就是在她与母亲的相依为命里,曲折地生发并成长起来的复杂。她以倾城的容色撼动的绝计不止于皇上的心,连一向从容的如妃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威慑,更惶论那一帮同届秀女的嫉妒。她的美无论是在皇后眼里,还是在如妃眼里,甚至在安茜和孔武眼里,都是最可资利用的资源。
美貌如刀,玉莹的美貌在深深宫宛里大放异彩的同时,也成了她被人排挤和针对的最大诱因。不能说玉莹不聪明,她以示弱的方式自保,以示拙的方式取得如妃的信任,一度就几乎借了如妃之势扶摇直上。被既是情敌又是政敌的尔淳阻击,才一朝失策惨被排挤。失势后虽得益于安茜的辅助,她才东山再起,但失却安茜的帮助后,她仍然凭借自己过人的美与媚,获得了皇上持续的宠爱。她调换尔淳的书信那一节,也显示出她不输于尔淳的深沉机心。
如果说,安茜的失败是坏人做得不彻底;那玉莹的失败就在于她的天性难以泯灭,玉莹的成长环境使得她不可能像安茜一样温厚质朴,但她纯真的天性在母亲的保护下却又始终难以绝迹,她无法像如妃般知命地摒弃不相干的妄想。被排挤后的玉莹,面对逆境缺少如妃那样的定力,一度自暴自弃;虽然正是那样纯然的玉莹,意外地获得了孙白飏的钟爱,于玉莹自己的理想道路而言,这恰是她人生的最低谷。
获得安茜的协助后,玉莹又一度忘却了身在何处,对安茜完全不设防地信任,安茜一再暗示她都置若罔闻。以至于安茜晋升后,她深感被背叛因而看不清现实,将敌对的目光锁定在安茜以及成全她和孙白飏的尔淳身上,险些就被皇后各个击破。玉莹其实是一个为爱所累的女子,母亲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对母亲的保护欲、使命感极强,为让母亲不再受人欺凌她拼命争宠,即使舍弃一切也不言悔。也正是这份毅然和执着,让她对爱情后知后觉,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情深动容,因感念孙白飏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她终还是不自觉地回馈了真心。
甚至玉莹对安茜过份的依凭,也包含着不合时宜的爱之成份。最后,她本来可以与孙白飏带着腹中的孩子远离宫禁,如若离开,她与孙白飏一家要携走寄居于城中的母亲想必不难,可是她却选择留下,顾全侯佳氏族一族人的性命。这样的顾念已经是一种普遍的亲伦仁爱,这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为一己(自己和母亲)之私不顾一切的玉莹。其实,玉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不敢轻易交出真心,最终又不由自主地捧出真心,终至惨死的结局。
《金枝》剧中的人物都不尽完美,有着各自的缺陷和软肋,然而剧作的成功和动人之处,正是在于这些人物的不完美,如此才彰显出人性的真实。玉莹的不够冷静、不擅处理逆境、纯真未泯甚至孩子气,于她个人的际遇而言是一种致命的缺陷,于整个剧作而言却是无限的魅力所在,正是这种人性极度复杂的揉合,才使得人物形象熠熠生辉。
尔淳其实与玉莹极其相似,只不过她们有着不同的性情和灵魂侧面,玉莹相信爱,尽管不愿却又不可自抑地信仰。尔淳也相信爱,任何的驯化都驯不尽她心底的温厚。她们为同样的男子倾心,已然是某种程度上的精神内核的神似。她们之间那一段互相表演的“姐妹之情”里,其实,有几份真?有几分假?怕是她们自己也难以界定。因为对立的立场和爱情竟争,玉莹与尔淳的矛盾一度被激化至最高点,她们互相阻碍对方接近皇上的过程里,只怕因为夺爱(孙白飏)的成份不会少于争宠。
无论是对孙万田夫妇的养育之恩,还是与沅琪和淑宁的姐妹之义,亦或对自己亲生姐姐不倦地寻找,都彰显着尔淳至情至性的一面。尔淳论聪慧恐不及安茜,论机心她也不是如玥的对手,论容貌她也没有玉莹那样明丽鲜妍的夺人之姿,她胜在一切刚刚好。她不算绝美,却有几份清新脱俗的典雅和恰到好处的平和,这为她避去了旁人的嫉妒,赢得好人缘的同时;又因她心系孙白飏,对皇上丈夫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微妙的淡漠,这于皇上而言恰是难以自拔的诱惑,凭着她的独特,在激烈的后宫争宠中她一直与玉莹平分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