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随时可以打电话的人,还在吗?
文|江晓白
01
在高中时代第一次读作家叶倾城的《叫妈妈来听电话》(原文见文末),就深深折服了。
全文709个字,有场景,有对话,有人物形象,有家长里短,有千里牵挂,有血肉情深。
其实是作者在公用电话亭,“旁听”到的一个中年男人的通话内容之后所写的,但那种利落不做作的遣词造句、兴之所至的行文结构以及准确的标点符号运用,无不展现了她的功底。
时隔多年后重读这个文,除了再次感叹敬佩作者的才情,更多的,是被文中的“情”融化了内心。
那“情”,表面是一个既孝敬老人,又对孩子严格要求的中年男子,对家人的爱,尊敬、挂念、希望,内里却是暖意横生、温情切切的抚慰。
这尘世,任你是面若桃花、心深似海,还是眼中带泪、心底有霜,总会有那么一刻,在被生活的琐屑压榨之后,有“软弱”旁逸斜出。
在你软弱的时候,可有一通电话,将你抚慰?
02
仍然记得毕业离校那天,我揣上各种证书去广州。火车还没开出一公里,眼泪哗哗直掉,心想着,这就毕业了吗?明明是昨天才入学呀。
在我边掉泪边脑洞大开,祈祷时间和火车都“倒带”的时候,蓝色的诺基亚响了,短信一条接一条:
H说:我往你邮箱发了一首歌,到了再听,毕业快乐。
G说:在广州好好的,过得不好就回来,我在武汉等你。
Z说:你还欠我五块钱,要记得哦,以后去找你,请我吃饭。
眼泪一直掉,手机一直响。旁人惊异,我当没看见。
大概,在每个重要的时间渡口,都会有一些平日被安放好的情绪,比如留恋,比如不舍,比如结束,比如开始,它们冲撞着跑出来,不分场合,无可节制。
当年的“时间渡口”,叫青春;当年那些经由手机传达的安慰,叫“友情”。
那个随时可以打电话的人,还在吗?03
曾在地铁上看到,有男孩对着手机怒吼:分手就分手,老子离了你,照样潇潇洒洒。
语气强硬、用词坚定,一改昔日的温柔有加、深情款款。却在合上手机后,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也曾在身边看到,有女孩主动给男神拨去了“破冰”电话:“昨天有你们那里区号(归属地)的号码打我电话,是你换号码了吗?”
于套路中用了心思。这份“邀约”,如果男孩能回应,那自然是美满;若不能,女孩也了无遗憾。
我自己也曾被电话“拯救”。那是刚刚毕业时,试用期令人窒息,常常深夜不眠。有朋友自遥远的城市打来,文学的,生活的,宏大的,细碎的,都聊。
什么叫“时间如流沙”,我那时才懂。
这世界的万般尘事、千般好,不都是以我们熟知的面目出现:怒吼的背后是希望她早日放下、重生;套路的背后是勇气和认真;闲聊的背后是陪伴和鼓励。
04
想起了大二那年的商业实践课,我们被要求写一篇策划书,自选产品,对它进行市场定位、精准宣传,以提升“知名度、美誉度”,提高交易率。
因为知道80%的人会选手机,为了不和别人雷同,我选的是“小灵通”----其实这东西在那时候已经慢慢退出市场,但我为了脱颖而出,只能另辟蹊径。
我当时选定的目标客户是在校学生群体,写的广告语是“打多了不头痛,打久了不心疼”。
前半句,是说小灵通辐射性弱,后半句,是说它资费便宜。这两个特点,在我当时有限的认知里,以为是可以把手机比下去的。
然而今天来看,从选“小灵通”的那一刻起,我就错了,因为,真正想和你聊天的人,总有办法找到你,QQ、微信、邮箱等等,任何社交平台都快捷方便,几乎不存在安全、资费等烦恼。
正如:想送你回家的人,东南西北都顺路,想见你的人,24小时候都有空。
05
近来感觉走到了某个路口,不由生出很多很多困扰。说与人听时,被送三个字:想多了。
这三个字,让我生生打住倾诉的欲望,继续放任“思考”这匹马在理想和现实、情怀和底线中左冲右突,而不得。
不得方向、不得出口、不得结果。
大概前段时间得了太多好运、太多热闹,所以现在我只能独坐斗室、独自取暖、独自假设。
我“敲门”,没人开门;我折回来静候,也没有一段信息、一通电话前来“营救”。
我知道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懂得另外一个人,我也明白人生在世,生来孤独,我更了解,所有向上的路,都得自己选、自己走。
但我仍然希望,我所有的朋友,在软弱的时候,能被抚慰、能拥有酣睡。
因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爱为一二。而这些一二,才能撑着我们熬过那些八九的唯一。
附:叶倾城《叫妈妈来听电话》全文:
我在等CALL机,突然过来一个男人,匆匆,一边揩汗,劈手抓话筒。瞥眼看见我,手在半空里顿一下,我示意他先打。
显然是打给家里,他用很重的乡音问:“哪个?”背忽然挺直,脚下不由自主立正,叫一声,“爸爸”,吭吭哧哧一会儿,挤出一句:“您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再找不出话,在寸金寸阴的长途电话里沉默半晌,他问:“爸爸,您叫妈妈来听电话吧?”小心翼翼地征求。
连我都替他松一口气。
叫一声“妈”,他随即一泻千里,“家里怎么样?钱够不够用?小弟写信回来没有……”又“啊啊唔唔”“好好好”“是是是”个不休,许是母亲千叮万嘱,他有些微不耐烦:“晓得了晓得了,不消说得,我这么大的人了……”——中年男人的撒娇,我把头一偏,偷笑。
又问:“老头子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发起急来,“要去医院哪……再贵也要看病呀……妈,你要带爸去看病,钱无所谓,我多赚点就是了,他养儿子白养的?……”频频,“妈,你一定要跟爸讲……”——他自己怎么不敢跟他说呢?陡然大喝一句,“你野到哪里去了?!”神色凌厉,口气几乎是凶神恶煞,“鬼话,我白天打电话你就不在家!期末成绩出来没?”显然是换了通话对象。那端一一报分,他不自觉地点头,态度和缓下来,“还行,莫骄傲啊,要什么东西,爸爸给你带……儿子,要这些有什么用?……”恫吓着结束,“听大人话,回头我问你妈你的表现,不好,老子打人的。”
卜劳恩的《父与子》幽默温情,中国家庭里的父子,却常常让人想起“一山容不得二虎”,只因为都是男子吧,难以有母子的天然融和,到八十岁还可以是妈妈的宝。短短几句话,简单鲁直,看似无情,却句句扣人心弦,包容了爱、尊敬、挂念、殷切的希望,而需要一座桥梁来连接——叫妈妈来听电话吧。
因而,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以声音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