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下)
老公也常年在外工作,不熟悉家里的情况,公公就指导说去村子里哪个诊所包扎,位置在哪里。但老公明显不满意,后来一致决定去镇上的医院。
婆婆有事出去了,公公在家看四个孩子。姐一只手搀扶着高度近视的我,一只手按压在我右边太阳穴的伤口上,我则一只手拿着眼镱,小心地与姐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好不让她按压伤口的手滑脱。我们俩就这样跟在焦急的老公身后,上了停在街边的车,向医院出发。
连接村庄与省道的是一条市里规划发展旅游观光道路,机动车道两边分别有一条徒步骑行专用道,道路修好两年了,养护的很好,像一条光滑的丝带般,蜿蜒地把几个村庄串连起来。两边绿化树木很有特色,所以时常有大人在这里散步,孩子在这里骑车玩耍。
今天虽然天气不错,但温度有些冷,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即便如此,老公把车子开的飞快,我心里还是非常不安。我告诉他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车速度慢一点,免得碰到哪个村子里骑车突然蹿出的毛孩子。
老公嘴上答应着,脚下的油门并没有松,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发生这种事都不是大家所愿,我们能做的只是安然接受。此时我没有更多心力关注安抚老公的情绪,平时我有低血糖引起头晕的毛病,此时,头更加晕了,还伴随着右侧太阳穴伤口处的不适,一时晕和疼也分不清楚,只感觉有些昏沉。胸口因为疼痛或者是恐惧,还是晕血,犹如有一条鱼般,一下一下向嗓子冲撞着。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没有异样,我的平静,才能使一直抬手帮我按压伤口,不停观察询问的姐放心一些,老公开车才能专心一些。
老公又问姐镇上的医院行不行,原来他存了直接去市里医院的心思,姐说去市里有点远,耽误时间,并且小伤镇医院没问题的。
到了镇医院门口,老公与门卫说明情况,按要求一通出示绿码,扫行程码后把车开进医院。找到医生,医生看到我的狼狈情况,估计右侧脸都沾满了血,赶紧用一块折叠好的纱布捂在伤口位置,让我自己按着,姐一直高抬的手终于解放了出来,两只手上沾满了已经干掉的血迹。
我一只手拿着自己的眼镜,一只手按着伤口,跟着前边那个刚查看伤口的小个子男医生如油画般模糊的背影,走进一个房间,老公和姐在后边紧紧跟着。
我按医生的指示躺在蓝色的手术操作台上,医生转身出去,大概去准备手术要用的东西去了。老公和姐一直在我身边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怕。
他们不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多么平静,因为我感受到了医生在姐拿起按压伤口的手后,一瞬间的观察,给我按上纱布的平静。我知道,这个伤对他来说没有丝毫难度,且这个伤对我自己来说也不算严重,没伤及眼,也不伤及脑袋,这两个地方都太珍贵了。
见了医生,老公显然也安心了不少,与医生交谈偶尔还能回以礼貌的微笑。只是一看到我,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里那复杂的神色,与说话声音里些微的颤抖,如果医生说的严重一点,他的眼泪肯定要落下来了。
我从手术台上坐起身,告诉他: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我现在有些恐惧,更多的是高兴,庆幸我伤的不是眼。现在好想去哪里烧一柱香。
真的,那一刻,好想去哪里烧一柱香,虔诚地拜一拜,让自己突然萌生出的敬畏之心有个归处。
所以医生检查伤口,打麻药,说要缝五针时,我无比坦然。医生在伤口处的所有动作,都变得麻木不真切,但那种在肉上动来动去,感觉被针穿过、拉扯的陌生感,还是莫名让人恐惧起来,这种恐惧与以往任何恐惧都不一样,以往的恐惧来自精神,此时的恐惧来自灵魂深处。与此同时,胸口那条鱼又开始不安分地向嗓子撞去,一下一下。
姐受不了医生掰开伤口,清理伤口里可能存在的脏东西,出去了。
我强压着各种不适,等待着,接受着,它就像去另一个地方的必经之路,让我清晰回望过去,过去对于生活我没有足够地感恩,对于身体我也没有足够地爱护。未来,对于生命中的一切,我将无比珍视。
我躺在手术台上,左手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公拿去,右手被他宽大厚实的手掌紧紧握着,我被握的无力的手勉强回握着,脸上盖着只露出伤口的手术布,感受着医生在伤口位置有条不紊的动作。
感受着灵魂发生的变化,每一份经历,何尝不是一份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