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39｜兔爰，古老的颓废之歌
小楷：至简从心
《诗经·王风·兔爰》
有兔爰爰(yuán)，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lí)。尚寐无吪！
有兔爰爰，雉离于罦(fú)。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
有兔爰爰，雉离于罿(chōng)。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
【简释】
1. 爰(yuán)：逍遥自在 2.离：同"罹(lí)"
3.罗：罗网。4.为：指徭役。郑笺：“为，谓军役之事也。”
5.百罹(lí)：多种忧患。6. 尚：庶几，有希望的意思。
7.寐：睡。8.无吪(é)：不说话。一说不动。
9.罦(fú)：一种装设机关的网，能自动掩捕鸟兽，又叫覆车网。
10.造：指劳役。朱熹《诗集传》：“造，亦为也。”11.觉：不醒，不想看。觉，清醒。
12.罿(chōng)：捕鸟兽的网，也是覆车网。
13.庸：指劳役。郑笺：“庸，劳也。”
14.无聪：不想听。
1.
夜未央之际，朋友圈里偶然见到一位老友留下一句没有配图的文字：“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诗句来自海子的《黑夜的献诗》。深夜读到这句诗，荒凉寂寥之感无端袭来，竟有点儿莫名的感伤。因为知道这位老友，一向阳光开朗，见着他，永远笑意融融，好似不知烦恼为何物，从未见他感慨叹息，且如此简短决绝。
大抵每个人，无论多大年纪，都有不为人知的孤独时刻吧。哪怕片刻，也是别人走不进的空间。几天后，他删除了这句话，发来的依然是他行走满世界的图片，和理性克制的文字。
不好刻意询问他，却想起了顾城的一句短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很小时就读了这首诗，不懂，只觉得可以装成熟扮忧伤，彼时很多男孩喜欢长发飘飘，且有忧伤气质的女孩，有我见犹怜之感。
成长是疼痛迷惘的过程，青春即使忧伤，在太阳底下的泪花也如星辰闪亮。那时读了很多似懂非懂的古诗词，以及一些现当代诗作。
其实并未找到想要的答案，和所谓的意义，一度开始怀疑成年人，怀疑世界。可，不敢说，也无人可以回答。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某一日，古人的一首短诗给了我答案，唐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什么答案，什么意义，说不清，反正读了这首诗，觉得天空辽远，大地宽广，好似胸中有丘壑，可以笑看世间风云。
2.
此后，一直相信文字的魔力，和文字背后的力量，特别是过尽千帆之后，人生的真义只有从文字中来，朋友却越来越少，无人可对话，却不觉孤寂。
有些文字读后有欢喜有感伤，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清澈深厚，又孤独凄凉，有时读起来很励志很幸福，有时读起来却黯然神伤，泪盈于睫。
读诗，读自己，读天地，读众生。
不知哪一年，遇见《诗经》里的《兔爰》，其实很早时背过，只记得有兔有鸡，“有兔爰爰(yuán)，雉离于罗”，不记得有什么感伤。
正统的经解说这是一首感时伤乱之作。
全诗共三章，以兔和雉作比。兔性狡猾，用来比喻小人；雉性耿介，用以比喻君子。罗、罦(fú)、罿(chōng)，都是捕鸟兽的网，既可以捕雉，也可以捉兔。但诗中只说网雉纵兔，意在指小人可以逍遥自在，而君子无故遭难。通过这一形象而贴切的比喻，揭示出当时社会的黑暗。
诗的中间是以"我生之初"与"我生之后"作对比，表现出对过去的怀恋和对现在的厌恶：在过去，没有徭役("无为")，没有劳役"无造")，没有兵役("无庸")，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而现在，遇到各种灾凶("百罹""百忧""百凶")，让人烦忧。从这一对比中可以体会出时代变迁中人的无奈与痛苦。
每章最后一句，诗人发出沉重的哀叹：生活在这样的年代里，不如长睡不醒。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里说：“'无吪'、'无觉'、'无聪'者，亦不过不欲言、不欲见、不欲闻已耳”，这也是《毛诗序》中所点出的君子"不乐其生"的主题。
而今再读《兔爰》，内心不悲不喜的那一点触动，可以用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来注解：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3.
“野兔儿自由自在，雉鸡儿落进网来。我刚出生的时候，没有战乱没有灾。自从我出生之后，竟遭遇种种祸害，但愿永睡不醒来。
野兔儿自由自在，雉鸡儿落进网来。我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徭役没有灾。自从我出生之后，竟遭遇种种苦难，但愿长睡永闭眼。
野兔儿自由自在，雉鸡儿落进网来。我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劳役没有灾。自从我出生之后，竟遭遇种种祸端，但愿长睡听不见。”
《兔爰》 这首感时伤乱之作，风格悲凉，后世也有类似吟咏诗篇，感慨生逢乱世漂泊。方云润在《诗经原始》里说：“词意凄怆，声情激越，(三国魏)阮步兵(籍)专学此种。”
另，诗中“我生之初……我生之后……”这一句式，后来在传为东汉蔡文姬所作的著名长篇骚体诗《胡笳十八拍》中被沿用：“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那悲怆的诗句，恰是源于《王风·兔爰》一诗。
记得最初粗略地读《诗经》里的部分篇章时，对这首悲凉风格的诗并没太在意，真正有感触之时，还是在学习琴歌《胡笳十八拍》时，看到熟悉句式时，才重翻《兔爰》，这一首颓废的歌，古老的颓废之歌。
很喜欢素黑的一本书《能活着已是爱》。感恩生命如此美好，每天早上醒来，一切安好。
即日，换上一身落拓不羁的白衣，寻一树春花，读一首颓废的诗，百无聊赖一会儿，感慨着白天不懂夜的黑，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看花谢花飞飞满天，看湖边青青柳色新，看时光流逝……
这样颓废的日子，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