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小说)
作者:王在
骆背老人拿着铁疙瘩又在铁锣锣上缓慢地敲着,新学年又开始了,那声音悠悠远播,摇醒了沉睡的偏乡僻壤,一个个少男少女朝古庙走来。
钟志明是在敲钟人沉重浑厚的声音里走进校园的,在这个地方,他走了十年,十年光阴象十载流水,在枯燥的岁月沙漠里他耗废着生命与青春。
刚来时,他跟这里的娃儿高不了多少。一张娃娃脸,站在讲台上不时地脸红,女生望着她,他赶忙收回目光。那时,他十九岁,他想在人生的征途上干一番事业。
备课,找习题,一板一眼地讲初等代数。恍恍惚惚就是三年。学生从中一到中三,个子忽尔地一下串高了,胸肌发达了,有的比他还高,同学们就要毕业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
上午几个男生拿着留言薄要他留言,他不知该写些什么。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不写不行。人生苦短,祝他们前程似锦,老掉牙的话,俗得不能再俗。他犹豫。最后他写了: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引用了一句别人引用了干百遍的诗句。望着那些签名的男生远去,他又感到欣慰。
下午女生问包不包电影。大家讨论着,很是热闹。钟志明伸手挥了一下,竟触到身边的苏红。苏红和他一般高,他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一场看不看电影的争论最终以他的权威决断而告终。他进宿舍,坐在哪里,发呆似的,突然他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抬头望着那张著名影星年历,今年二十五岁,该有个女朋友了。
他胡乱地拿起一本书,胡乱地翻看,难以进入。“钟老师”,一抬头,是苏红。“什么事?”,“我借几本书。”钟志明说:你选吧。苏红偏过头来,身子挤着钟志明:你看的什么书?“读书杂志”,钟志明坐着,一股香水味直沁他鼻中。青春蓬勃地向他袭来,挤压着他。几十年的岁月在这一段时间里变得让他着摸不透了。他想苏红站在那里,不要离去。道德打着他,他们之间总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苏红站着,泌人的馨香弥慢小屋,她知道他有撒娇任性的权利,老师是他的父母,她有安全感,她没有必要防患。钟老师也是那种不用防患的人。
钟志明叹息了一声。
苏红选几本书小鸟似的飞出小屋,钟志明从拘紧和尴尬中解脱出来。
钟老师想干一番事业,人生,他不想轻易放过。这一届就毕业了,分来一位女习实教师,叫伍莹。她人和她的名字一样晶莹透明清澈,通体透明,象快乐的小鸟。每天都是钟老师钟老师地叫个不停。
伍莹站在讲台上,艳丽照人,男生注视着她的脸,女生注视着她的衣服……她温柔姣小的身子里颤出了火花。几堂课下来,又累又没效果,伍莹急哭了,她的士气遭到了打击。她走出教室,看着乳臭顽劣的未成年学生,心里发毛。钟志明陪着伍莹走过通道,苏红盯着他们,感到突然失去了什么。
同学们的举措自然换来钟老师的一顿好训,都在各自的座上默默反省。
毕业了,苏红一落千丈。没有考上高一级的学校,钟老师叹了口气。临走,苏红给钟老师留了字条:钟老师,对不起。我没有能实现你的希望,辜负了你的苦心。你在关心我学习的时候,你忽略了我也少不了你几岁。我望着你辛辛苦苦走来走去,望着你寂寞的身影,多想陪伴着你。你知道吗?你和伍老师在一起,我好难过。别笑我。我走了,到深圳去。 苏红。钟志明拿着信,望着南方的天空好失落好惆怅,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她一面。
校园归于寂静,苦夏之后,在太阳爆晒的嘎嘎声中又充满了活力。
钟志明坐在桌前翻旧杂志,恍恍惚惚,一团红色挡在眼前,一抬头竟是伍莹。钟志明惊呀:是你?“我分到这里”钟志明站起来,伸出手,他们热烈地紧紧地握了一次,象两个久别重缝的朋友。“我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朋友了,请多关照。”,钟志明:初生牛犊不畏虎。伍莹被安排教小学班。住在隔壁,有事无事都会碰面,久之,只是点头或微笑以示招呼。
钟志明偷偷地虚着她的脸,白晰而丰润,他的裙子不时在风中摆动,她哪白花花的手臂格外柔嫩,伍莹的目光驶过来,钟志明低下了头。
有人在撮合他们。钟志明从伍莹的门边经过。听伍莹在感慨:哎,教师。从那以后钟志明的目光再不敢碰她的衣服小腿和脸了,他总是和她隔得远远的,他总是望着远方的蓝天。
时光在等待和煎熬里逝流,生命和青春在无声无息中掷撒。没有风暴,没有雷声,只有琐碎的烦恼和无名的忧伤。
在钟志明身体里爆发出来的爱情微弱的火花,却经不住青春的吹打。在他的心中,爱情是纯洁而美丽的,掺不得一点沙子,并且他总是站在道德的天平上审视自己,他不允许自己在人生的路径上抹上半点暇疵。
人太严肃了,太认真了,反而活得更累更不容易,失去的也许不仅仅是失落。
钟志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是命。贵也好,富也罢,姻缘也好,一切都是前世定。命,是谁也无法违拗的,人只有顺着命定的路径达到人生应有的归宿,人,别无选择。
正如我们坐在那里不停地写作,结果仍然什么也没有写出,人生就是一场梦。
伍莹谈恋爱了,那男人不错,一米七高,工商局上班。钟志明开始没有同他接触,以后接触了两次,他人挺不错。
伍莹结婚了,钟志明参加了她的婚礼,他没有失落感。因为他认了命,那就活得轻松,愉快。钟志明就是这样。
伍莹从学校出来,就过着平静的生活。她是对的,一个男人都无法承受孤独,何况一女人乎?
钟志明理解。他不愿意在教室外久久停留,他怕尴尬。他在屋里翻旧杂志,他想在旧杂志里打发所有的业余时光。
早晨,有人敲门。是伍莹:没吃饭吧,来我们一起吃算了。一股暖意撒在他的心里:女人真好。早餐简单,但表达了一个人的心意。她那位也不俗,他们相互点头微笑。
友好的气氛感染着他,他偷偷地抬头,望伍莹,竟然与伍莹的目光相遇,他赶忙低了头。伍莹收拾碗筷,他想:是该有家了。
街道的王小芳,今年二十三岁,木厂会计。挑三选四,好的,别人相不中,差的,她又看不上别人。提到钟志明,她就同意了。
于是两人有了第一次约会。河滩里,两人坐在石头上。王小芳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它展示的是一种姿态。就是这句话使钟志明感到他们的距离近了。“是呀,在展示一种姿态”钟说。钟望着她的脸,滋润,鲜艳,他裸露的手臂嫩得象流水,她是一个成热的女子。于是他讲了自己的故事。他的童年,他的梦想。她也讲了她的故事。
于是有了第二次约会。他吻了她。于是有了第三次约会。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了。他们顺理成章有了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了第三次。他们沉浸在欢乐里和青春的喜悦里。她呻吟着,他象咆哮的海狮。她奔跑着,他象粗犷的猎手,在紧紧追赶心爱的猎物。他们在海边沐浴,享受着海风的滋养,他们沉浸在欢乐里,象忘情的鸟儿昼夜不息地歌唱。
日子在琐碎的事物里流逝,钟志明没有翻旧杂志了,没有时间在校门口看一点一点的青天。日子谈如水,做饭,买菜,上课,做家务。日子在平平淡淡里流着,难道说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温顺的小芳有时也耍起横来:上课上课,饭都糊了,吃不吃?饭后又匆匆地离去。很晚才回家。穷,小芳自然生气,但有什么办法?钟志明莫名的烦躁。事业,理想,梦,多么漂缈和遥远,他想在家里找依靠,结果是更多的烦恼。
“小芳,我们好合好散吧”钟坐在角落里。小芳乌乌地哭起来。他理解她,她想要安乐和幸福,结果只有贫困。“别伤心了,各走各的路吧”钟把背对着她,翻那堆旧杂志。小芳在流泪,他在写着,又在一张一张地撕着,那美丽的撕裂者止住了她的哭声。同学朋友成功的消息传来,他不服输,他需要成功,一个又一个的成功。
他睡了三天三夜,他不上课。领导找过他,他说病了。他的课,别人顶着。他没有病,他只是精神不好,他想安静一下。他和小芳吵架了,吵后,他就走了,出门那天,伍莹望着他“钟老师”,他感到莫名的惆怅。
他走了。桌上放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下面是张字条:离婚协议书就在下面,你签字吧。我不会安静,我一生只有过流浪的生活。小芳拿着离婚协议书,伤伤地哭了一气,站在窗前,模糊地望着遥远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