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湖滨西路
人这一生,自从离开故乡的那时起,就不可避免的开始了奔波,也注定了我们要在奔波中去认识世界,在行走中将世界的边界一点一点地扩展开来。于是我们走过许多的路,到过许多的地方,大部分的路,都是走着走着就己失散在纷杂的记忆里,而那些曾到过的地方,最后大多也仅剩两三字的地名还能依稀记得。但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却总有那么几条路,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梦里,但却另有那么几个地方,说着说着就叫人再也忘不掉了。
滇池上的湖滨西路对我而言,大概就是这样的了。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走在湖滨西路,是一九年的四月份,那时父亲赴昆明学习,见我正值假期闲来无事,也就被父亲一同带了上来。父子俩就住在西山脚下学校的宾馆里,由于当时安排的是单人间,于是我就在床边的过道上打起了地铺,人间四月正值火辣辣的时候,地板又是用木头铺成的,因此躺在上面也不觉寒冷。一天下午吃完饭后,我和父亲如往常一样就在学校里散步,不知怎么地,那天就散到了外边小路上,外边的这些路我都是第一次走着,不知道它们能通向何处,也不知道那通向的何处又会是何处,但父亲是熟悉的,于是父亲在前面走出一步,我就在后面紧跟一步。
路是在蜿蜒挺立的西山脚下,路旁呼啸而过的是不间断地车流,而车流的一旁是郁郁葱葱的高大的水杉林,如若是再往水杉林的方向一敝,滇池草海的粼粼波光几乎就要印在眼前。
记得当时,我们横穿奔涌的车流,来到水杉林前的石头护拦,也是两三脚就蹬了上去。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再往前走,便可以到达海埂,我心怀疑惑从西山这头到海埂那头,可是隔着滇池的,莫非有路可以连通两岸?于是接下来翻过路边的护拦,踩过泥土上昨夜残留下来的雨,在水杉树林里我怀着好奇跟着父亲继续向前走去。
路越走越窄,也越来越靠近水边。到了前面,水杉仅剩下一排还在向远处蔓延,哪里还有什么路,只不过是那一排水杉挨着滇池边扎下的泥土罢了。跟着父亲,我走上那排泥,在仅通一人的树干夹缝间穿梭着,没有走出多久,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原本滇池离我尚且有一段距离,然而现在它已是扑到了我的脚下。
从夹缝里望出去,五百里滇池胜景已尽在目中,直至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滇池里,而这条路便是横梗在滇池上的。之前我不是没有见到过滇池,但确实没有这一刻离得这么近的,也没有这一刻感觉的那么清晰的。滇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的身前,在四月午后仍然明睸的阳光里,它干净剔透,像一滴晶莹的水珠滚落到了离地面一千多米的群山上,自从这滴水珠落到高原,黄土上所有的春风都闻讯赶来,然后对它的迷恋开始了,这一来不知是多年了,也不见春风们离去。从这里大胆地放眼望去,它浩淼无边,疑是亿万年前这片土地沧海桑田时留下的最后一片海,它向四周挺挺展展地铺开来,一不留意就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第六大淡水湖,它向远方奔腾而去,于是水天一线处,孙冉翁有感在大观楼提笔泼墨写就长联一幅。当我收拢所有的心思,滇池仍就静静地躺在身前,我和父亲也仍静静地站在夹缝里,此刻一切都很安静,唯有水杉在用它的叶子触摸着阳光,唯有风鼓着劲将树影间的光斑点点摇碎,唯有在看不见的地方一颗十七岁的心灵在猛烈颤动。
后来我从地图上才得知,当时我和父亲走的那条路叫做湖滨西路,从那以后每当提起滇池,当时所看到的景致,总会一遍遍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而那时跟着父亲一起走过的湖滨西路,现如今已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
自从我去年来到昆明,关于湖滨西路的一切,也频频萦绕在我的梦里。 直至上个周未,正在翠湖边省图书馆看书的我,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念想,于是我出门刷了一辆共享单车,一口气骑行十公里,终于回到了三年前我记忆中的那条路。如今湖滨西路被改造了一翻,成了市民周末休闲散步的地点,当年我与父亲一起走过的水杉林,现在多了几把木椅,路面也辅上了石子,而那条仅能走一人的夹缝,如今己被搭起的平台掩盖。在平台上我一步步慢慢地走着,我看着我的脚步,想尽可能地让它与三年前留下足迹重合,于是不知不觉中,这条本没有多长的路,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我看着身前的滇池,它依然就静静地躺在那,一切都似从前,但夹缝中的路却不复存在了,想到这一下子我心中立刻百感交集起来,我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我是为当年记忆里的事物被改造而感到不适,或许我只是为岁月的流逝而感到无可奈何,也或许我本就没那么多的思绪,一切只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摇摇头不再想了,我再次将所有的心思收拢起来,就静静地站在这条令我魂牵梦绕的路上,再向滇池五百里胜景望去,此时干净剔透的浪花正在路边似雪堆起,浩淼无边的湖面蒸起雾欲将青山笼住。我并没有刻意地去做,但一九年与父亲在水杉树的夹缝间,向外望出的那一眼,所看到的那些景致,与此刻竟是默默地重合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