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有杏花开
杏,在我们当地分为两种:一种是小麦杏;另一种是大麦杏。
小麦杏是割小麦的时候成熟的,大麦杏则是割大麦的时候成熟,所以大麦杏往往比小麦杏要早一个月成熟,而且个头大,香甜。小麦杏就差得多,不仅不够香甜,而且核大偏酸。
谈起杏,似乎总离不开江南,但是在农村孩子眼里,只有酸不酸之分,倒没有什么诗意不诗意的。
image【一】
我们这个村子叫做刘家村,村里人大多姓刘。
与我家一墙之隔的是刘超家,我平时叫他小超哥。
小超哥家的屋子前面有一个非常高大的杏树,成熟的时候,从我们家这边都能够得着。
桃花,杏花,李花……一天天地盼着。
果食也如同花期一样,先是桃子成熟,再是杏子,再是李子。
不过我们本地的桃树结出来的桃子并不可口,总是酸不溜叽的,没几个人爱吃,于是都在盼望着割麦子时成熟的杏啦!
杏大概在每年的六月份左右成熟,每到儿童节,兴奋地捧着老师发的10个糖果,下午不用上课就直接回家了,一路跑着跳着,高兴着,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节日!
一路狂奔到打谷场上,看着一圈又一圈打着谷的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脸上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便心疼地啥也不管,一个个剥开玉米糖送到他们的嘴边。他们有时舍不得吃,便推拒。我也不管,便硬是塞进他们的嘴里,这样才开心。他们一个个都吃上糖之后,自己在剥开一个,慢慢品尝。
都分发完之后,还剩下五个糖果,便一直能吃上六月底,甚至七月份。
(后来知道儿童节是为了纪念受难儿童才设立的时候,难过了好久。)
【二】
“小酸,放学回来啦?来我家吃杏啊!多得吃不完,都被鸟给吃了!”
隔壁邻居的婶婶隔着围墙在喊,大概是听到我跟妈妈的对话了。
“嗯,儿童节!下午不上课!”
“哎,你都回来了,怎么我家小超还没回来呢?是只有你们班放假吗?”
我们两家的墙非常矮,正常人的身高只要凑在墙上就可以看到另一家的院子里,于是婶婶便拿着一个杏边吃便趴在围墙上问我。
“嘿嘿,我跑得比较快!超哥应该一会儿就回来啦!”我有点不好意思,准备把书包放下来送回家里去。
“哦,那我就放心啦,歇一会儿来我家摘杏子吃啊!多摘点,给你爸妈爷爷奶奶都尝尝!家里太多了,真吃不完。”婶婶担心我客气不好意思去摘杏,强调了两遍杏子太多了。
今年婶婶家的杏树确实结得比往常更多,住在他家两边的邻居都得到了馈赠。村里就二十多户人家,关系都不错,谁家种的什么东西多了,蔬菜啊果子的,都相互送。
最让人高兴的是,婶婶家的杏树是大麦杏!每年成熟的时候都让人看得眼馋,鸟也馋,一大早,人还没起来,它们便在杏树上叽叽喳喳吃的开心。
杏成熟的时候,叫人起床的倒不是公鸡了,是那些赶早偷吃的鸟儿们了。
【三】
不一会儿我便提着小竹篮从婶婶家正门进去摘杏,刚好碰见放学回来的超哥儿。
“你才回来啊!我正准备去你家摘杏呢!”我向着超哥打招呼。
超哥正拿着一根木枝条四处抽打路边的杂草野花,村里面的男孩子都喜欢这么干,他也不例外。
“哦,树底下的杏还没熟透,我等会儿到家了拿梯子爬上树给你摘树顶上的,上面的杏可甜了!又大又红的!”超哥边说兴奋地边往家里走。
我家的厨房那间小屋离超哥家最近,几乎跟超哥家的墙连在一起。经过小屋的时候,看见我家烟囱里冒出几缕白烟,大概是妈妈回来做饭了,中午爷爷奶奶应该都在家里吃饭,我得快点摘些杏回来,然后帮妈妈一起做饭。
到了超哥家里,婶婶让在树下铺几块大步,然后用竹竿子打杏,我觉得那样打下来的杏子都有轻伤了,不愿那样,便求着超哥拿梯子替我摘下来,超哥二话不说,便顺着梯子爬上了树,我再把竹篮递给他,不久便装了满满一小篮子。
【四】
儿童节之后就进行紧张的期末考试,之后便是带着汗珠和蝉鸣的暑期生活。杏开始消失踪迹,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杏树为我们撑出好大一片阴凉出来。唯有树下一堆堆的杏核能证明它还存在过,这些杏核大多被超哥的奶奶捡去集市上卖了,听说杏核还是一种药材。剩下的零零星星的被踩进土里面的经过雨水的滋润,便会偷偷从土里生出芽儿来。
大杏树下满是一群大大小小的杏树,都是一年接着一年这么生长过来的,因为数量太多,碍着院子里的地方,很多都被婶婶拔了去,但是这些小生命就是这么有生命力!羔羊可能会因为身边小伙伴们大喊几声狼来了便仓皇而逃,甚至放弃了这一片居住地,但是植物只要始终播种,永远不会因为人们的收割而害怕生长,大概这就是植物的可爱之处。
小孩子很多这些自然是不忍,超哥便移植了一些长得笔直,或者他觉得可爱的小杏树去他家屋后,就像金屋藏娇一般呵护着。不肖一两年,这些杏树便拥有自己的天地。也许是移植的地方又碍着家里大人们纳凉的地方,他们便将这些茁壮成长的小树砍了去,超哥没少因为这个跟家里吵架。
我家是平房,楼梯是外置的,从我的那间卧室打开一个小门,便可以爬上楼去。我经常一个人闲来无事,或者晚上睡不着时,便打开小门,猫着腰爬上楼梯半中央,在这里就能够看见隔壁家,还有隔壁的隔壁家外发生的一些小事。
有时看见他们为一件小事争执,有时只看见他们的身影在家门口来来回回,有时看见他们晾衣服,有时看见超哥端着饭碗在地上不知玩些什么……这也算是我平时的一个小爱好,独家爱好。
“你在那里做什么?”超哥本来站在院子里观察小杏树,忽然转过身来,看到蹲在楼梯上的我。
“啊!啊,我本来打算上楼的!”忽然被发现,我有一点心虚。
“等等,你等等!”超哥忽然叫住我,然后便走回了家。
等了大概三五分钟,他从地上找到一个小石头,包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然后扔过来。
他指指刚才扔过来的东西,我找到他刚刚扔过来的一小团,发现是一张纸,然后裹着一个小石头。
“你家有人吗?今天我爸妈去城里了。”我蹲坐着看纸条上写的字。
“有,我爸妈都在家”我示意他等等我,便回屋拿了纸笔上来写,然后裹着他刚刚扔过来的那个小石头继续扔回去。
……一来二去,我们从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情,聊到最近看的电视剧,再聊到什么时候起床睡觉。最后大概是觉得这种的沟通方式可行性比较大,我们甚至约定了听到什么声音的时候,我便爬上楼梯,他便出来扔石头。
后来只要听到两声拍手声,我便出来,然后收到他越过墙头扔过来的纸条;他只要听到我用家里的一个玩具敲打琴的声音,他便走出来拿我扔过去的纸条。
当然期间有不慎掉落到墙头下面的纸条,我便下去寻,实在找不到时,我们便重新写。
就这样,忽然感觉有了人陪伴,就算睡不着时,敲敲琴,只要对方没有睡,也可以聊聊。后来即使有了电话,我们还是习惯于这样沟通方式,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一样。
【五】
后来我看到了一本书上记录的“学习做传声筒”方法,就用两只饮料罐和一根线绳做了传声筒。
再等到两个人用纸条沟通对方家里没有人之后,便把一只传声筒扔过去,两个人用传声筒聊天。
“最近,我栽在屋后的一棵杏树开花了,估计明年就要结果子了!”超哥在传声筒那头说。
“真的啊?明年就可以吃到啦!我也可以去你家屋后摘杏子,不用再爬树啦!”我高兴道。
“对啊对啊!不过我爸妈说要把那棵大杏树砍了,屋前面就留大杏树下面的一棵小杏树就行了。”
“啊?为什么啊!”
“妈妈说这棵大杏树老是挡着太阳光,家里面看起来一点都不敞亮,就算白天都看不到阳光。而且杏成熟的时候,邻居接二连三的来家里,她觉得不清净,还有那些鸟儿叽叽喳喳的……”超哥语气有点沮丧。
“那你不能劝劝吗?那棵树都多少年了啊!”
“我说了啊,我说话没用,他们说要是选择留这棵大树,就要把我屋后栽的那棵砍掉,那我更是难过了。”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砍?”我继续问。
“不知道,就这阵子了吧。”
……
就在超哥上高中去市一中念书的那个暑假,大杏树终于是倒下了,从此我也很少去隔壁婶婶家了。超哥上了高中,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我也正准备中考,课程紧张,“沟通”就更少了。
后来超哥大学考到了南昌,我大学也考到了厦门,一年都很难碰上一次面。
大概,只有杏花开,杏成熟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想起那一段“传纸条”,“传声筒”中记录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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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酸 记于2019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