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场
山路如潮,在经久不忘的记忆中慢慢荡开。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面对这条弯曲如蛇的山路之时,我便会想起我从楼梯山滚下来的那个星期四上午。温暖的阳光从瓦房的缝隙里照进堂屋,不远处的喧嚣翻腾着我蠢蠢欲动的心。外婆是一个慈祥的人,听到我的呼喊,便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路,一边拍去我衣服上的灰土,一边哄我住嘴。饼干、粑粑、方便面、橘子······在这些平时能让我乖乖住嘴的零食都失去魔力之后,外婆终于答应带我去赶场了,于是我便乖乖的闭了嘴。
外婆家在村子的山窝窝里,周围只有四五户人家,村上人叫这里窝窝头。山路闭塞,交通不便,每逢周四,十几里外的另一个村子便会赶一次场。那时候,窝窝头里的人们都会吆五喝六,一群一伙的踏上崎岖的小路,留下一个安安静静的村庄,只有不经意间的风吹叶动,鸟啼蝉鸣;只有快要下蛋的母鸡偶尔“咯,咯,咯”的啼叫。就连看家护院的狗,也都耸拉这脑袋,双耳下垂,眼皮沉沉,舌头长长,然后安详的睡去。
赶场让原本十分萧条的村落得道了暂时的繁华,在人来人往的场坝上,进行着一些精打细算的交易。盐巴、酱油、味精这样的生活必需品都是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中尘埃落定的。家庭主妇们往往会为几张角票据理力争。
“姨妈,少点啊,你怎么会这么犟嘛?”
“嘛咦,舅妈,真的一分钱都没有赚你的了,我讲的都是实价。”
待双方都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之后。买家才会慢慢的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一层一层的打开,一堆角票整整齐齐的躺在这,然后用手沾一点口水,一张一张的数给对方。变数还要边嘀咕:
“你这个老姨妈啊,又犟又抠搜。”
卖家则很认真的看着对方点钱的手,迫不及待的接过他们手中的钱,沾点口水一张一张的数着,然后接过他们的话茬:
“讲老舅妈啊,你怎么会这么讲,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讲的全部是实话啊,真的一点都没赚你的啊。”
“是了是了,一点都不有赚你还吃个屁啊,只是讲多赚点的少赚点了。”
“舅妈你理解就是好的了,来坐着等着吃杯茶在去嘛。”
“多承了,家头小的那些还等着回去做饭呢。先回去了。”
“那舅妈你慢慢的去了。”
这样的交锋和寒暄在场坝上是很常见的,人们总有用不完的嗓子去吆喝,用不完的热情去招呼。
那边坐着卖叶子烟的几个老者偶然相遇,便又激动的高声喧哗。
“老舅你来赶场啊?”低头正物色叶子烟的老者听到有人招呼自己,抬头看后,立即一脸的笑容,脸上的沟壑也显露无疑。
“大爷你来卖叶子烟啊,我家孙孙想吃点小东西我正好得闲来帮他买点,将就看哈叶子烟。”
“来来,我的这个叶子烟好很,来拿去吃。”
“好多钱嘛?”
“我讲你见外很,要什么钱嘛,来拿去吃。”
“大爷你这样讲我就不好意思了,怎么会不要钱呢,你的叶子烟本来就是卖的嘛。到底好多钱,要不我就不买了。”
“你真是见外很,你要拿的话就给二块五把这把拿去吧。”
“那我就贪个便宜了。”
“讲这么多干什么,拿去拿去!”
然后付钱提烟,分道扬镳。
在场坝上,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他们分毫不让,但是他们又豁然大方。集聚,叫卖,讲价,偶遇,寒暄。小小的场坝不缺少这样的热闹。在场坝将散的时候,大方的会坐在路边的小摊摊上,或粉,或饺子,或馄饨;火红的油辣子,翠绿的葱花,庄家人不知道什么叫雅观,即便是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照样把长长的粉吸得“哗,哗”作响。吃到一半时感觉鼻涕因为辣子的缘故在不住的往下流,他们便会一只手端着碗,筷子夹在食指和碗之间,把脸侧到一边,闲下来的一只手按住一个鼻孔,用力一吹,滑滑黏黏的鼻涕就会喷射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再用厚实的手掌把残留的鼻涕一抹,手掌在桌子的菱角上刮一刮,最后剩余的鼻涕也被消灭了。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端正碗来接着吃。
舍不得花钱的就只能吞一吞口水,舔一舔的嘴皮,脖子因为背后的东西太重的缘故,伸得长长的,整个人都弓着腰,山高路长。他们背负着一天的疲惫和下一周的柴米油盐,蜗行在蜿蜒的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