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乡十日|第七日:耍赖的男人
若瑜提出分手后,沈跃然什么也没有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他大概感到失望和疲惫。第一次,他没有再对她刨根究底。若瑜理解这种心情。但她仍然欠他一个交代。
跃然,对不起,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同时必须把我的感情和盘托出。
即便走到今天,我依然和初识一样崇拜你。只要你向我走来,我的目光便无法离开。你是那样瞩目。回忆起在一起的日子,我仍觉得在梦中。
说到底,是我的感情过于盲目,让自己迷失了方向。我想象中的二人关系从来不是这样的。它应该是星空下的对话。面对宽阔无垠的宇宙,人是空洞而渺小的,可以敞开心扉接纳彼此,没有对错和高下。也可以是山林中相互依偎的树木。在长的无法预知的生命长河中,它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所以终生相伴,无怨无悔。或者是一同南飞的大雁,在漫长艰难的旅途中,共同守护秩序,为彼此驱赶危险。
这样说你大概明白了,我们从未存在同一个平面。我仰望、顺从、依附,像行尸走肉,所以迷茫。但这从来不是谁的错,只是不适合。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谢谢你来看我,迫使我看清自己的软弱和虚伪,这对于我们俩都是好事。
依然爱你的若瑜
信息发出去。他应该已经出发了。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然而,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提醒上赫然出现沈跃然三个字。若瑜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挂断。他要干什么?
过了一阵子,电话铃声又响了,不过是杜欣的。
若瑜在房间里紧张地等待。她隐约听见杜欣的声音。通话很短,不久杜欣推门而入,说,若瑜,沈跃然的车出了车祸。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杜欣的话在她耳畔重复。
我去找盛安借车,你赶紧把衣服穿好。杜欣在屋子里走进走出,然后拨通了盛安的电话。
若瑜的手脚冰凉,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若瑜?杜欣跑过来,替她穿好衣服。别哭了,听到没有?你倒是动一动呀!
若瑜摸了摸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脸的泪。
汽车在奔跑。出事的地点并不远,半小时的车程。她清晰地感知自己的心跳,如拍打车窗的雨滴,沉重得让人眩晕。
杜欣说,若瑜,你先别难过。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清晰,应该没什么大事。
天色渐渐暗下去,她看见路的尽头,藏青色的身影站在路边,大雨把他淋透。
她跳下车,踏过泥泞的路面,不顾一切地向他奔去。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像要挽留最后的身影。他转过身来,大步向她走来,迎接她,和她紧紧相拥,感受她颤抖地呼吸和沙哑的呼唤。
她问,怎么出的车祸,你哪里受伤了?
他先是狡黠一笑,然后双手一摊,有些为难。
她瞬间明白了,怒气难抑,同时又无法克制发自内心的喜悦,一会哭一会笑,随后索性手一挥,给了沈跃然一个耳光。她擦着眼睛掉头就走,却仍然听见男人的脚步声。
滚!她大声吼道。
杜欣在车里看到这一切,闭着眼揉了揉额角。她说,跟笨蛋若瑜说了他没事,还不信。
盛安笑道,你这位朋友真有意思。
——————————————————————————
杜欣把杂物间收拾出来让沈跃然住。若瑜从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沈跃然在雨水里站了半个小时,被冻得发抖,洗了热水澡后才缓过来。
杜欣把姜茶递给他,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
你一直对我很不满,跃然说。
嗯。你是个投机分子,仗着若瑜的迷恋就无法无天。我一直不赞成若瑜和你在一起,早和你说过了。
嗯。跃然喝了一口姜茶,淡淡地说,你看得很通透。
所以,不能放过若瑜吗?你知道她做这个决定很艰难。
嗯,社会责任感突然飙升,不想把笨蛋放出去危害别人,这么说你信吗?
杜欣看了他一眼,一阵冷笑。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笑了笑。我打算让她尽快远离你。你太聪明了,会把她带坏。
————————————————————————
沈跃然这招可谓出其不意。他不是死板的人,但也不是无赖。要不是亲眼所见,若瑜定无法想象。气归气,如今横在两人中间的一道尴尬,才是最硌人的。
若瑜坐在浴缸里,脱掉渗水的衣服,四肢暖和过来。洗漱台上放着一支熟悉的牙刷,提醒着屋子里的还住着第三个人。她突然有些讨厌他,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讨厌的自私狡诈、讨厌他毫无防备地走进她的生活。
穿上干净的棉质睡衣,想窝在被子里好好睡一觉。经过客厅,看见了沈跃然。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靠着椅背睡着了。他是不能沾沙发的人,坐上十分钟就会睡着,这算是他小小的弱点吧。若瑜拿来薄毯,替他盖上。
他睡着的时候,闭上精明的眼睛,才像一个正常人,才会透露出一丝脆弱。也许是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许是柔软的额发,又或许是睫毛投下的柔弱的影子。
窗外的雨势不停歇,她伸手把窗关上,发出“吱呀”的响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从睡梦中醒来。
若瑜,他轻声唤道。声音中有几分沙哑,大概感冒了。
我坐在沙发上等你出来,没想到睡着了。他微笑着说,若瑜,你要是还精神,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犹豫,尽量避免面对面较量。沈跃然在职场上是谈判高手,在二人世界里也得心应手,她没有任何胜算。
他继续劝道,分手是两个人的事,难道我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平等对话吗?
他的眼神认真而诚挚,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若瑜在餐桌前坐下,距离他两米远。
他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很好,你愿意听我说就很好。他轻轻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头。若瑜,我觉得累了,没想到和你纠缠是这样的感觉。
若瑜,平日里你是极好拿捏的人。说出这句话,你又想抽我一耳光吧?但事实如此。我明确地把重心放在工作,不想在生活耗费太多精力。和你在一起,我感到轻松自在。想着这辈子就这么下去了。所以当你远离,我下意识把你追回去。来这里之前,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我应该告诉你,就像你对我坦承一样。
从昨天到今天,我真正感受到一切结束了。失控的感觉很糟糕。重新开始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我很烦躁,但并非绝望。从来不认为谁非谁不可,即便今天真的分开,我们迟早会重新走上正常的轨迹,结婚生子,和另一个人相守终老。还是那个原因。我们身为凡人,都有忘性。在收到你的短信前,我认为自己出于理性做了正确的选择。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话不好听,但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我不欲狡辩。
他说的没有错,她知道,没有误解,所以才残酷。
他凝视她,她的眼圈慢慢变红,双唇微微分开,呼出的气息有些颤抖,她在极力地克制。沈跃然认为克制是优点 ,但他不喜欢若瑜这样。如果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需要克制,这个男人不再值得依赖。
你要喝水吗?还是要吃东西?他突然想中断这段对话,让彼此喘息一会。
若瑜没有同意,她想快点结束这段该死的对话。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他说,其实,分手不需要理由。又不是在旧社会,我们的身心都是自由的、自主的,没有什么不得已。如果硬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无非是不爱了。如果仍爱,就应该尽力去拼,没有什么槛是过不去的,犯不着用分手来解决问题。若瑜,你给我发那段话,描述你想要的二人关系,并不是要陈述分手的理由,而是希望我为你构筑这样的世界。
他言语平静,用陈述句下定论,不需要再次确认对方的用意。洞悉别人的言外之意是他的习惯、也是他擅长的。有时当事人都未必意识到这层含义。毕竟坦承内心,需要极大勇气和智慧。
我察觉到你对生活并不满意,但不知道如此强烈。是我大意了,我向你道歉。我并非事事能做到最好。例如在感情上,我有惰性,无法拿出太多的热情。但恰好,你愿意投入热情和精力,我以为这是一种平衡,反而加重了我的惰性,也越发让我们的关系显得不平等,这是根本原因。走到今天,你不是没有责任,你要和我一起找到出路。
她听完他的话,有些恍惚。她说,跃然,你总是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你想过吗?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们不适合罢了。若瑜曾想象,一个适合沈跃然的女人是怎样的。她一定美貌端庄,贤惠又善解人意。默默在背后付出一切且不索取。亦或是和沈跃然一样追求事业上的成功,把生活过的极其简单,步伐一致。
他站起身来,行走在昏暗的光影中。好像穿过了漫长的时空。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放在脸侧。
我确定我们适合彼此,这一点从在一起时就没有变过。若瑜啊……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夹带着一丝颤抖。若瑜啊,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