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睚眦必报的凶残弱者
读莫言老师《晚熟的人》第三篇《斗士》。
武功家庭出身不好,连老婆都讨不上,相貌很招人恶。光棍一条,家里只有80岁老娘。
用莫言母亲的话说,武功天生的贱骨头,三天不挨打,皮肉就发痒。他是啄木鸟死在树洞里,吃亏在嘴上。
武功年轻时就跟人打架。十九岁在河里泡水,突然破口大骂黄耗子等几个小青年,然后相互光着屁股打架,黄耗子占上风,将一泡焦黄的尿撒在他的身上。
武功与方明德结怨,因为一副象牙棋子。武功有一副象牙棋子,方明德非要买,武功宁愿扔到河里也不卖给他。方明德用激将法说武功你是条汉子你就把棋子扔到河里。武功真的把棋子扔到河里去了。
方明德何许人也?他是村里当了几十年支书的头面人物。1948年入党,参加抗美援朝,三等残废军人,家里有三个儿子。退休后,每年荣军补助金1万多。当时那年头,方明德一跺脚,全村都哆嗦,敢跟他叫板的,也就是武功了。
武功的象牙棋,也并非普通的棋子。黄耗子他们下河洗澡,扎着猛子摸上十几个棋子,经《鉴宝》栏目组的人鉴定,专家说,那是皇宫里的东西,如果一个子儿不缺,能换一辆奔驰。
武功就为了争一口气,把棋子扔到河里了,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爱钱财。
武功真的把棋子扔到河里,方明德脸一阵红一阵白,跺着脚说:“武功,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武功说:“走着瞧就走着瞧,老子犯法的事儿不做,你能把我怎么着?”
但事实证明,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时代里,即便你遵纪守法,照样会灾祸临头。
1970年8月,村二队里让人偷去了两个小推车轱辘,方明德怀疑是武功偷的,就让他的侄子民兵连长把武功弄到大队部里,反手绑着吊在梁上整整一夜,用定滑轮上下一拉一松把武功折磨。
武功与方明德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方明德到死,武功也没饶他。
方明德死后,他的儿子们秘不发丧,夜里悄悄地抬出去埋了,为的是继续领取那每年1万多元的荣军补助。但这一切都没瞒过武功,是武功到县里举报了方明德那三个儿子。他们恨透了武功。但对这样一个人又能怎么着他呢?
武功与王魁打架。他俩也算是邻居吧,王魁家的后窗就在武功家的院子里。武功骂王魁的儿子不是王魁的,招致王魁的一阵毒打,踢屁股踢脑袋,把武功打致腿瘸。
武功隔三差五继续大骂王魁,叫骂不止声音尖厉,全村的人都能听到。王魁提着铁锹冲出来,将铁锹的刃儿逼近武功的咽喉。
武功竟笑嘻嘻的说:“铲吧,你今天必须铲死我,你今天要是不铲死我,杂种,你们家就要倒霉了。你力大无穷,我打不过你,但是,你女儿今年三岁,她打不过我;你儿子今年两岁,更打不过我;你老婆肚子里怀着孩子也打不过我。你除非天天守在门口,要不,你就等着给你老婆孩子收尸吧!”
这样的人,谁能对付?惹上了他,一辈子都纠缠不清。
从此,王魁就再也不敢惹他了。改革开放之后,人口流动自由了,王魁索性带着老婆孩子走了,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武功也老了,经批准为村里的“五保户”,即保吃保穿保住保医保葬。他那颗被仇恨和屈辱浸泡了半辈子的心,该当平和点了吧。但好像没有,当莫言老师乘坐的车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竟然将一口痰吐到了车顶上,相信他是没有看到车里坐着的是莫言老师。司机恼怒极了,要下车收拾他。莫言说:“赶紧走,不要惹他,这是我们村里一个谁也惹不起的人物。”
文章最后写道:我似乎明白武功的心理,但我希望他从今往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他的仇人们,死的死,走的走,病的病,似乎他是一个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一个睚眦必报的凶残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