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以为命
一
2004年，我如愿考上了县中的美术班。
欣喜地拖着行李走进学校的第一天，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湘儿。她拎着大大的行李包，一个人吃力地往宿舍楼挪动。只是一眼，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好漂亮，像画里走出的典雅的古风美人，费力搬行李的样子都能勾起人的爱怜之心。
本以为就要错过一个朋友，带着遗憾找到了宿舍。我却在宿舍门前看到了几乎和我同时到达宿舍的湘儿。我不禁感叹世界真小，而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坚强刚硬的女孩子。三年，我一直在她的照顾中成长着。
她每天给我带早饭，为了让有起床气的我多赖一会儿床；体育测试八百米我跑得慢，她总是等我一起跑；数学题让我抓耳挠腮痛哭流涕，她耐心地给我讲解；成绩不稳定被班主任批评，她总是给我安慰，然后督促我学习……我们上课一起画画；一起在人物素描时，偷偷给老班多加几条鱼尾纹；周末一起逛小卖部，却又只看不买；一起在下晚自习的路上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唱《姐姐妹妹站起来》……
她是我高中三年的光，是我引以为豪的挚友，是我的命。我们约定，一定要在中央美术学院再做死党。可我终究还是把她弄丢了，只是因为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在面临放假的全班都充满躁动的自习课上，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穿白色衬衫的他匆匆走过，我只看清他俊美的侧脸，他却给我留下了一个难以捕捉的背影。我居然疯狂地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近痴颠地寻找他的踪迹，打听他的消息，一天一天过得不像是个要面临高考的学生。我不再专心画画，不再好好听课，满脑子都是那个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直到班主任找我谈话，我才知道我自己的表现有多差。我已经从班级第一退步到班级第十三。保送名额只有一个，看来只能是湘儿了。我们俩，从前总是前三的。湘儿真的很优秀。
想起湘儿，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行动了，为了那个男孩子，我们曾经吵过一架，她骂我昏了头，我说不要你管。从那以后我们好像再也没说过话了。回宿舍也是各干各的。她为了高考，每天拼命到凌晨，我却为了那个男孩子，憔悴到吃不下饭。
高考前一天，湘儿突然走到我旁边，猛拍了我的桌子，扔给了我一张纸条。我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她就转身离开了。我知道，她还在生气。纸条上是一串数字，我想可能是电话号码。湘儿的电话号码。我们要分别了。
六月九号晚上，回到老家以后，就行再也没有和湘儿联系过了。那张小纸条，也揣在口袋里被遗忘了。
当我突然想想起这张纸条的时候，它已经丢失了后半截，少了最后四位数。
四个未知数字有10000种组合方式。我决定每天都试一组。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湘儿，等我。
二
6-7-9-8。
“你是湘儿吗？”
“你打错了。”
6-7-9-9。
“你是湘儿吗？”
“打错了。”
嘟嘟嘟……
我没能去到向往的和她一起的学校。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到她向往的学校。
大二了，我还是没能找到湘儿。
转身，却遇到了刚准备进来的男孩子。
是……他？！
我高三找了两个月的人，出现了！
一时我竟手足无措，失礼地盯着他半晌。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手。
“没事吧？”
“对不起，你像我认识的一个熟人，一时失态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很快反应过来，给他道歉。
我在这公用电话亭等待了一年，几乎都快死心了，却不曾料想可以遇到他。
“好几次看你都在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多嘴了，连忙和我道歉：“对不起，逾矩了，是我多嘴了。”
“没关系，我只是在找一个人罢了。”
推开玻璃门，我又回头问了他：“对了，你叫什么，可以交个朋友吗？我是孙晴，美术学院的。”内心泛起波澜，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叫宋奕，工程物理系的。”
“好，有缘再见。”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我既高兴又不高兴。
三
9-9-9-1。
我又在继续我的尝试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都不是湘儿。但是却是倒数第九次了。我的心里充满忐忑与纠结。
下一刻，他突然闯进了电话亭。
“我手机突然欠费了，我有急事，能不能先借我打个电话？”
“哦，好，你先吧。”
“那你能不能等我一分钟，一会儿就好了。”
我不是不可以等你。
只是我等你太久了，久到快要忘记湘儿的容貌和声音了。所以，哪怕一分钟，我也不想再等你了。
……
9-9-9-8。
“对不起啊，你打错了。”
最后一个了。
害怕，不安，焦急。
却很想念她。
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了电话。
9-9-9-9。一定是她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不接电话怎么办？还在生气怎么办？再一次离开我怎么办？或者，永远都找不到她了，怎么办？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抢在对方开口之前，抓住听筒大声说：“湘儿，是我，是我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的！你知道吗？我找到宋奕了，我找到宋奕了。”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时模糊了我的视线。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已经挂断的时候，传来了很轻的声音：“我不是湘儿。”
“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是宋奕。”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门外用同样诧异的目光看着我的宋奕，将手机从耳边缓缓拿开。
我找到宋奕了。
我却再也找不到湘儿了。
我丢了我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