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我的姥娘是一个很精致的人儿。她的皮肤又白又细,即使很老的时候也没有长过斑,齐耳的短发,记忆中每天早上她会从枕头下面摸出四枚黑色的细夹子,就那样简单一夹,利利索索清清爽爽的一个人儿。
小时候的姥娘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一兄一弟,她是父亲最宠爱的独女,做买卖的父亲每天回家,一定会把她架在脖子上串够三家的门,否则是不会回家的。可怜她5岁那年父亲因为生意被骗吞了大烟。后来弟兄又先后夭折,9岁时日本人来了,逃难中母亲中了流弹,剩下她孤身一人。先是跟着祖母过活,稍大些就在几个舅舅家里轮流住,帮着照看孩子们。所以我小时候记忆里总有很多的老舅来家看望她,跟着她回老家,也总有好多家亲戚要走,人们都对她很亲热,对我们俩姐妹也很厚待。
我姥娘是识字的,据她说是在妇女扫盲班里学的,她能看报纸,爱听越剧(这个喜好也默化给了我),最喜欢看电视剧。看到电视剧里的悲苦情节她就会流泪。我和妹妹都是2岁时被送到姥娘身边的,她从来不会把我们弄哭,因为她说最怕听到小孩子哭的时候喊妈,所以她对我们是极尽疼爱的,以至于我们并不觉得妈妈不在身边是个事儿,她的家是我们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家。小时候在我的亲情序列里姥爷姥娘是排在第一第二的位置,父母要靠后很多。
我姥娘做的饭特别好吃,好象从她生病半身不遂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什么好吃的食物了。我喜欢吃她蒸的馍馍、花卷、包子,特别是那刚出笼时的香味,最喜欢吃她做的挂面,每年正月十五从古交回来,进门就喊“姥娘,快给我煮一碗挂面,饿死我了”,好象一个寒假都没有吃过东西似的。但是她不会包粽子,每年端午节前,她会按时泡好了江米、黄米,然后我妈会准时回来包,那个没有通讯设施的年代,她们真是有默契的母女。
我姥娘有个好闺女就是我妈,我妈是最懂她、怜她、爱她、孝顺她的。小时候交通不畅,我妈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小住几天,每次都会和她说很多很多的话。妈妈强势,事事都会替姥娘做主,也是子女中最有担当的,从姥爷生病到姥娘生病再到二老先后离世,十几年陪伴身边,回忆到这里,突然觉得我妈是我姥娘这一生的最长情的温暖。在她失去父母、而我妈还没有出生的那段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所以她才会把我们呵护的那样细致周全吧!还好有妈妈给了姥娘世间最深的爱!而我们不过是两只吃了就走的小狗儿~
我姥娘爱逛街,她有时候会骑了自行车存在大南门,然后逛遍整个钟楼街和柳巷,东西买不买不重要,一定会很奢侈的吃一个三毛钱的冰淇淋,再骑车回家。她选东西的眼光特别好,家里的窗帘、床单、沙发巾搭配都很不俗,总被周围邻居效仿,或是找她参谋着买。她把我们姐妹两打扮的干净得体,出门总会被人唤做洋洋娃。有一年传地震,她每天晚上都会把我们的羽绒服放在沙发上,说万一地震让我俩穿上快跑,我说我们怎么也要架上你一起跑才行。夏天从往面疯玩儿了回来,我喜欢端起她的大茶缸咕咚古咚灌几大口,里面装了好喝的白糖茶叶水,甜到心里,爽极了。我们俩有个极相似的毛病,就是不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不用别人用过的碗筷杯,但喝她的白糖茶叶水我是不嫌弃的。她不吃生葱生蒜炒韭菜炒蒜苔,我也不吃。
那时候的日子有阳光的味道,有屋檐下雨水的叮咚,有内心的安宁与满足,无忧亦无虑,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我最后一次见她,她穿着大红的丝绒斗篷,那斗篷是很多年前她亲自设计亲手为自己缝制的,皮肤依旧白皙,神态安祥的像个孩子,我心里忽然想起了被七个小矮人放置在水晶棺中的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