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碎笔(九)| 崩塌
傍晚,我坐在床上给奶茶弟弟发微信:“我真想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情。突然想死。”他很快用语音回复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起身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看到他和小辉辉一前一后朝我走来。小辉辉大我一岁,这周四就要出院了。“走,去活动室坐坐。”奶茶弟弟拍拍我的肩膀,我拖着两条腿像个幽灵一样向团体活动室走去。走到门口,瘫坐在椅子上,我和奶茶弟弟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大写的“生无可恋。”
“我刚才在楼下,”奶茶弟弟对我说,“我刚才也很难受,只想坐到高处。”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却没有力气说些什么来回应他。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猝不及防地被一拳重重打在胸口,闷闷的,钝钝的痛,只能含胸驼背来缓解这种疼痛之感,整个人变得局促且皱缩。大脑就像是一台没有信号的老式电视机,布满了雪花噪点的屏幕,乱糟糟一团,理不出任何思绪。在这满屏雪花的背景中,有三个鲜红的大字却格外清晰——我想死。我想要把它们涂抹掉,可它们却坚强地占据着我的整个大脑,以一种颠扑不破的姿态奏响凯歌。我看着坐在我右边的奶茶弟弟,又看向坐在我左边的小辉辉,一股巨大有力的洪流在我的五脏六腑中翻涌。我很想让它们一泻而出,可是,情绪被堵住了,它们在我的身体里越积越多,我仿佛是一个不断被充气的气球一样,快要爆炸了,可是,我怎么都哭不出来。近几天我发现,内心变得极为平静,不再有悲伤,也感受不到喜悦,心如止水大抵如此,没有任何感觉,行尸走肉一般穿梭于病区的各个角落,像一个无牵无挂流离失所的幽灵。
我站起身,开始在活动室里到处搜寻,想要找到锋利尖锐的东西。每到这个时候,只有划伤自己,才能稍稍缓解我的难受。可医院毕竟是医院,找了一大圈,依然未果。小辉辉走到我身边,关上柜门,劝我:“别找了,活着多好啊!”我瞥他一眼:“所以你要出院了。”
我抱着小钰送给我的兔子玩偶在活动室里恍惚地走来走去。走累了便倚靠在柜子旁边,默默地发呆。奶茶弟弟看着我颓唐的样子:“只有我明白你现在有多难受。那些没经历过的人根本不会理解我们的感受。”听到这句话我突然觉得有些安心,我知道,他是真的明白。我用刀划伤自己的手臂,他用刀刺破自己的大腿;我是病区阿姨眼中“爱笑的姑娘”,他是病区里的开心果。不为人知的艰难,不被理解的痛苦,倘若从未经历,又哪里有什么感同身受。
被扼住喉咙一般难以呼吸,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救生艇远远开走的绝望,只希望有一把尖刀刺向心脏,一刀毙命。吃过的药、做过的治疗在此刻统统不作数,没有什么能够挽救自己。在火焰山面前,我的手中握着的是铁扇公主的假冒芭蕉扇,愈是用力想要扑灭火焰,火舌愈是凶猛骇人。
如果不解决自己,又如何解决问题?
每一次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崩塌,每一次来势汹汹的负面情绪,都令人胆战心惊却又无可奈何。千辛万苦搭建起来的多米诺骨牌,只是轻轻t一推便成为一片废墟。我曾说,希望可以在废墟之上,重新开出一朵花。可现在我越来越清楚,无论我怎样平整土地播撒种子,只需一次崩塌,所有的希望付诸东流。废墟永远只能是废墟。我的世界一片荒芜。
病中碎笔(九)| 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