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只为心安
他红着眼,跑到暗香楼前,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道:”念歆,我辜负了你......可我也是......"
自他打了胜仗那日,已过去十多天。
每日我都盼着,他能来。终于人来了,却是这种结局。
难受的我抽出手,倔强地撇撇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罢了,你走吧。”
撂下一句话后,我扭头走进楼里,不听任何解释,耳边传来雨点的声音,夹杂着那个男人愈来愈远的脚步声。
我与他自幼相识,那时,我是柳尚书府的千金,柳念歆。
一次中秋月圆夜,我不小心打坏了父亲珍爱的琉璃瓶,被罚跪宗祠。
皎洁月光,隔着门缝透进来,幽幽地拉长,落到眼前的牌位上,清冷疏离。
跪着的我,心里害怕极了。
突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借着月光,我认出了他,许将军之子,许卿谙。
他给我送吃的来了。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盘藕粉桂花糖糕,我拿了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我吃了一块,发现他没有吃,随手递了一块给他,”你也吃。“
他说:“都是给你带的。”
声音像是被溪流洗礼一般,温柔至极。
顿时,我的心里泛起一股暖流,如冬日暖阳,也如夏日凉风那般舒适。
过后,他便随父亲去了战场。
再见时,是在一个寺庙里。他已是征战四方的少年将军,而我是众人口中的大家闺秀。
我上香祈求缘分。他也是。可我不敢寻问,他心仪之人。
我说,媒人踏破我家门槛,父亲想为我找一门亲事,然而,都被我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傻傻的我满怀期待他的回答。
他看向寺院里的一棵柳树,扯了扯嘴角,几个字蹦了出来,“有合适的人,也可以。”
或许是我表现的有些诧异,他润了润喉咙,岔开话题,“最近西北战事吃紧,待了几天,我就要走了。”
“走多久。”
“不清楚。”
他转身离开,我鼓起勇气,朝着他喊道,“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再转过头去,却是一言不发。
真是冷漠寡淡至及。
深知说错话的我,一时之间,粉雕玉琢的小脸涨得通红,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发呆。
自那以后,每日我便在柳树下抚琴,细长柳条顺水微荡着身姿,琴音婉转悲凉,一琴一树一柳枝,述说着无限相思。
一小厮小跑进了院子,嘴里叫道:“小姐,有你的信。”
抚琴的手按住琴弦,我从小厮手里接过信来,看到小篆书写的许卿谙三个字,心里有些激动。
信中所说,西北的战事很快就会结束,等他回来的那天,邀我去城外的兰茵寺一见。
我念着兰茵二字,心里泛起涟漪,是上次他回来,我向他表明心意的那个寺庙。
为了不错过他班师回朝的日子,我前一天就去城外兰茵寺等他。
那天晚上下起了小雨,第二天早上雨水斑驳的青石板上传来阵阵厚重的脚步声,在槐花树下看蚂蚁搬家的我回过头来,只见许卿谙已站在我面前,面上依是冷漠冰霜的神情。
还未等我开口,他已抢先一步,淡淡开口道,“那日,我没有回应你的话,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战场上生死难料,我不想你为我空等一场,那日,你没有问我心仪之人,我心里一阵酸涩,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让你不要等我。”
“但是你知道吗?听到那句我会等你,我心里一阵狂喜。”
语罢,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带,上面赫然写着我与他的名字,我反应过来,是上次他求的,原来他还没有挂起来。
他说:“一起吧。”
我欣喜点头。
系了红绸带以后,不记得是过了多久,柳家遭人陷害,被皇帝抄了家,男子流放,女子收入暗香楼,为奴为婢。
一时之间,京城的官宦世家都与柳家划清界限,这其中也包括了许家。
许卿谙回来的时候,便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今日来,便是与我划清界限。
想到这些,我傻傻地笑了。
雨水倾盆而下,楼里的主管太监快步跑上二楼,传达了今晚六王爷设宴款待宾客的消息,命令我与一众姐妹,准备歌舞。
夜幕降临,盛宴上歌舞升平,舞步变幻莫测,衣袂翻飞间,余光瞥见六王爷案桌下方,端坐的许卿谙。
白衣胜雪,眼眸深邃,完全不似今早雨中狼狈的那般模样。
真是可笑,早上与我断绝一切,晚上就已是皇家贵胄的座上宾。
丝竹之声愈演愈急,舞步变幻极快,出神的我,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陡然间,全场俱静,我蜷缩般跪伏在地,不安的心反复横跳。
“什么人,竟然敢破坏六王爷的晚宴。”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句。
“抬起头来。”
六王爷威严的话语震慑住了所有窃窃私语的人,此刻,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微颤。
抬起头后,无意中,余光瞥见了许卿谙,依是那番冷漠冰霜的表情。
“这不是柳家的千金吗?”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我。
话音刚落,此刻仿佛周遭的空气降到极点,我心里惴惴不安。
六王爷眯起了眼,狭长的眼眸透着阴鸷的目光,只看到他抬起手来,正欲开口道,陡然,一阵悦耳的声音响起,“爹爹,今天可是你宴请许哥哥凯旋的好日子,切莫因为一个舞女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这时,我才看到许卿谙身旁坐了一个人,是六王爷的爱女,瑄兰群主。
两人相邻而坐,容貌都是仿若天人之资,宛如一对璧人。
真是郎才女貌,思及此,我心底一片苍凉。
“那依瑄兰看,应该怎么处理呢?”
瑄兰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一旁的许卿谙,手很是自然地挽起许卿谙的胳膊,有些娇嗔地说道:“许哥哥,你说,该怎么办?”
许卿谙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瑄兰,将瑄兰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无意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像是回应少女的妩媚。
“你说咋办,都行。何必问我。”
瑄兰像是得到很大的满足感,笑意盈盈,“那便罚此人在暗香楼禁足一个月。”
“我的女儿当真是人美心善。”便转头看向许卿谙,“许将军,你可要珍惜。”
“那是自然,不用王爷说,我都会珍惜的。”
珍惜二字萦绕在我的脑中,后面的事情,我便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夜幕深深,冷风凛凛,雨点纷纷,我站在雨里,仰面朝天,任由雨水打湿我的发髻,凄风冷雨能让我清醒,认清楚一个现实,柳家已经灭了,如今众人视柳家如蔽履,弃之不急,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我拿什么来为柳家翻案啊?心里一阵苦楚,脸颊已经打湿,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出所料,回去以后,我便受了寒,躺在床上,头混混沉沉,难受至及。
白日睡了许久的我,口渴了,便起床倒水,抬眸便看见桌上放着一张请帖,我懒的去看,一猜就知道是许卿谙与瑄兰的请帖,至于谁给的,我便不知道了。
正当我想将请帖拿去烧掉时,嘣的一声,门被人狠狠撞开,瑄兰群主进来了。
“以前盛京总有人在传,柳家小姐柳念歆拒绝了多少爱慕自己的世家公子哥,一心喜欢那个少年将军许卿谙,可惜,天不遂人愿。”
瑄兰边说边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继续道:“这暗香楼的茶水虽比不上柳府的茶,倒也是解渴。”
“初喝此茶觉得醇香留齿,再饮几口,便索然无味了。人亦是如此。”我也倒了一盏茶,淡淡道。
“你当真不喜欢他了。”
“他已经不重要了。你不必为了测试我与他之间的情谊,故意上演那晚我被石子绊倒的戏,他待我都如此狠心,我何必决绝呢?”
“既然你都这样说,那本群主便放心了。”
得到令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后,瑄兰群主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她在心里十分笃定,她的许哥哥是爱她的。
然而,许卿谙不仅骗过了她,还骗过了我。
是在我病好了以后,听楼里的人说的。
大婚那日,一身喜服的许卿谙带着大理寺的人,查抄了六王爷,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们那位聪明睿智的陛下做的一个局。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陛下就怀疑六王爷有谋反之心,只是没有证据,直到六王爷设计将身居户部尚书的柳承言搞下台,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以此来获得大量的银两,招兵买马,才从资金来源上,看到苗头。就顺势将打了胜仗的许卿谙安排给了六王爷,在加上瑄兰群主十分喜爱许卿谙,他的出现便顺理成章了。
后来的事,我多少就有些清楚了,许家与柳家划清界限,不是为了怕牵连,而是为了卧底六王爷身边,为柳家洗清冤屈。
只是可惜了柳尚书一家,成为这场政治角逐战中的牺牲品了。
我心里酸涩不已,眼角泛红,不是不爱,是不能爱。为了柳家沉冤昭雪,他隐忍的该有多么辛苦。
楼里的掌事太监快步上楼,扣响门环道:“姑娘,外面有人等你。”
我收拾好一切,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礼,快步下楼,便看见一身白衣,如月光皎洁的许卿谙等候在马车旁,看见我来了,便伸出手掌,对我道:“幸好,你还在,我也在。”
马车上,我靠在他的怀里,没有置问他,为何没有告诉我真相,而是深切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他看出我的疑惑,有些释怀般随口说道:“知道的人越少,骗过的人越多,成功的几率越大。”
“我骗过了你,骗过了六王爷,骗过了瑄兰,可我骗不了我的心。”
“可你怪我吗?怪我不信你。”
“我只会怪我,这样做,错过你。”
情至深处,身不由己,一个温软的唇抚上他的唇,许卿谙身子微颤,继而将我抱得更紧了。
马车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推门而入,我便看到了早已等在院中的我的爹娘。
原来,在圣上查明真相后,便妥善安排了他们。看到我惊诧的目光,他拉起我的手,缓缓走到二老面前,跪了下来,道:“伯父伯母,小侄愿娶念歆为妻,不离不弃,愿伯父伯母成全。”
话音落下,一片绯红爬上耳角,我痴痴地看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爹娘俩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