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天空没有太阳，总是黑暗，但并不黑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暗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东野圭吾《白夜行》

我想告诉家人我是如何长大的，有无可进退的朋友，我内心的自卑和怯懦，我不具备坦然被爱的能力，但我始终守口如瓶。

穷、封建、重男轻女，这是小学一篇题目为《家》的作文中我的描述，但一直无人问津。今年我21岁，今年是我想要逃离家的第17个年头。对，从我记事起，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

是何时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四年前就已经是这样，是不是患了病就永远无法治愈，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很糟糕。

会痛的十七岁，本该是花一样的年纪，而那确是我无法回忆的日子。家人的厌烦、朋友的远离、老师的偏见，喜欢人的辱骂，好像一切都在那一年悄然来到。我最不喜欢下雨天，但那个夏季，一直暴雨不断，没有伞的我被一盆盆大雨浇得浑身发冷，透彻心骨，即便如此，也不想回家。

我不认为自己在一个健康的家长大。母亲一只眼睛天生残缺，一生都活在看不清的自卑里；父亲一条腿在一次工厂事故中出了意外，一生都活在走不出大山的愤恨里。他们都生性敏感脆弱，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穷。

晚婚晚育，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怕嫁不出去，怕孤独终老。这在两个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封建家庭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就是在这样的不幸中诞生，又幸运地成人。因为是个女孩子，出生后的一个月，父亲都没有看过我一眼，爷爷奶奶更是撇下我不管。就连母亲也嫌我不争气，从小就是她心情不好时发泄的对象，打骂常有，只分轻重。

两岁那年，弟弟诞生了，成了家里的宝，博得全家人恩宠。即使家里连个正儿八经的门都没有，也给他添新衣，买玩具。而我从记事起，就寄人篱下，穿的衣服也是堂姐剩下的旧衣。再加上他的到来，在这个家里我根本不适合存在。她每次都破口大骂：“你个女片子，要你有啥用，柴火烧不了，饭也弄糊了，让我们一家人饿死？上啥学，赶紧打工挣钱去，我们一家子都需要人养活。”

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了能给他更好的教育，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来到城里，一大家子挤在放羊场旁的一个大杂院里，一间黝黑、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子，什么都没有，一个屋只能挤下一张床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小时候，洗澡都是拿盆子灌满水从头往下浇，虽说一个月最多一次，但还是厌恶了这种感觉，狠狠地被呛一口，努力憋着气不敢呼吸。苦着、累着，天天在争吵、打骂中度过，家里永远破败不堪。

他们从不帮助我辅导功课，却只要我拼命考第一，拼命往上爬，“你一个学生，学习学不好，成啥样子，你看看你堂姐，每次考第一。都是女子，你活得谁都不如，还不如去死了。”他们嘴巴始终那么恶毒，可我从来这么脆弱敏感。

这样长大的小孩，你又怎能苛求她幸福健康呢？因为经常不洗澡，被同学嘲笑，你身上好臭、好恶心、离我远点，也经常被人用水枪打得满身是水，有时哪个调皮的小男孩看我不爽，就会把我扔在地上，拳打脚踢，然后很多人，很多只脚，很多张嘴，却没有人来救我，只是当他们把我玩够了，上课铃响了，才悻悻地回到教室。

我向家人、老师讲过，他们只会说一天天不好好学习，就你事多。时间长了，我就学会了忍着，沉默不语。铆足劲一心扑在学习上，只为走出这片黑暗森林。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即使考上了大学，他们也不会允许我上的，因为没钱。那一年我高考，就是在各种人事地折磨下引发了病症。

何时病的，是一直有病，还是十七岁那年激发，我记不清了，但我发疯的样子却记得清晰，两眼无神、大哭大笑、躺在地上、披头散发、拳打脚踢，任何人，任何向我靠近的人。整天整天的失眠，成天成天的头疼，有时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也只是冷笑一声，真好。

那段日子，我失去了一切，父母拒绝带我看病，他们只爱钱，他们只会说：“又矫情、又爱哭、又费钱，养个女片子就是不算话。”他们拒绝给我买药，可能我的离开对他们才是最大的解脱。我也自暴自弃，失去了活着的兴趣，一切都心灰意冷。

02.

高考那年的一次体育课，800米长跑，体重不足70斤的我晕倒在地，我是真没力了，我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人从我眼前穿过，我很焦急，却怎么也抬不起步伐，只觉心里一片沉痛。那天，我已经将近五天没钱吃饭了，一块馒头切分开来作为一日三餐，渐渐就不饿了，对吃饭也没了兴趣。

在亲戚邻里的轮番劝说下，即使被骂一路，终于带我去看了病，“重度抑郁症”，这是当时的我看了许多书，却还未来得及听到的学名。医生把我单独叫到询问室里，我只是一言不发，他不停地说，我不停地流泪，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声，这病，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像一个咒语一样，一直在我耳边回想，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在病诊室里大哄大叫，还是一样，两眼无神、大哭大笑、躺在地上、披头散发、拳打脚踢，任何人，任何想要靠近我的人。突然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架起，关在了一个没有亮光的黑屋子，我才终于安静下来，不清楚是哪里，那样阴冷，那样黑暗。

被放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医生和我父母说了什么，只是他们突然对我特别温柔，温柔地可怕。但是，我没有接受治愈，也没有买任何药，因为没有钱，他们也不会因为我浪费钱。

关于生病的原因，我可以找很多借口，老师、同学、那个男孩，可是我心里深深地痛恨，也难以说出口的是父母，我怕他们又骂我大逆不道，又说那些狠毒的话，我真的害怕我自己承受不住。

如果说还有一点我不想放弃，那便是远离这里。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山的那边，我想山的那边会是海，我想去看看。我想去北方上大学，远离这个阴冷的南方，越远越好。

我好好吃饭，努力克制着情绪，参加高考。事与愿违，我没考上名牌大学，他们早已经不在乎我成绩了，因为他们的那个男孩长大了，将在两年后给他们光宗耀祖，即使他玩心恶劣，打架斗殴，整天逃课和一群混混在一起。但因为是男孩，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钱都投给了他。而我，什么都没有，有没有也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最后一点的希望也破灭了。

从小到大，我只能偶尔躲在房子的门后，看着他们嬉笑玩闹，一口一个：“乖儿，我的宝贝儿子，你咋这么可爱。”有时心情好，会提到我，“男生就是好，不像那个做精，没事找事，一天就知道哭，就知道花钱。”说实话，我不买衣服、不买化妆品，省吃俭用，从小学起的学费就是学校补助和自己打零工赚来的，可他们还是不依不饶，烧了我那一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连同在我背上留下的深深地烙印。

我已经不喜欢海了，因为山没了，看不到了，够不着了。我没有别人家小孩那么幸运，没有一个爱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一个有钱的家，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未曾得到过。

就这样一路扛着，一路走着。我不知道会不会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但我必须往前走，因为他们嫌弃我是个拖累，卷着包袱把我扔出了家，让我出去打工，挣弟弟上大学的钱。我甚至想，如果挣不到钱了，他们就会把我卖到另一座大山，为弟弟换来那上大学、娶妻生子的钱。

其实我长得不算丑，穿点利落干净的衣服，将长长的辫子在风中散开，柳叶眉、大眼睛、高鼻梁、鹅蛋脸，在城里打工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有人追求。但二十多年了，我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对婚姻的恐惧，因为被生活折磨地不遗余力，因为我经历过、亲眼看到过婚姻破败的模样，也深深地恨着，抵触着。

我知道，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会独身一人，也可能不知哪天，我就会从这里消失。毕竟，我的存在对别人是一种打扰，毕竟我的存在让别人觉得是拖累，毕竟在最亲的人那里我只是个赚钱的机器。

一个家庭，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至始至终，活了二十多年，当我渐渐清醒，我还是想要逃离那座大山，这一去便是有去无返。你可以说我不孝，也可以说我不够坚强。但我仍然想说，这辈子做他们的女儿真的太痛苦了，就像后背被他们用煤炭活活烫伤地那道疤，永远愈合不了。缘还是孽，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发疯的青春走过，留下的是一道深深地疤痕。每个夜晚，伤口撕扯着，像对宿命的吼叫，像对生命的呐喊，像不知疲倦的挣脱，像刺进骨子里的寒意。

我没有办法写下去了，毕竟他们还是我的父母，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没了希望，只求自己能够平安地度过下半生罢了。

你看过山的那边是什么吗？它是海吗？

03.

关于原生家庭的影响，想写一个长篇来叙述，可是生活在不同环境的家庭，我们可以天真地相信世间美好，却不懂世间的悲欢和变故，心里对于被最爱的人伤害的滋味根本无法苟同，又怎能强求真正经历过痛的人原谅一切过往，承担起孝顺父母的责任呢？

当看过《你当像鸟一样飞往你的山》，我写下了这个故事。一篇自传，一个美国梦的故事，一本很真实很好的书，但我后悔读了它。因为它让我否定了思想，否定了无论你经历了什么，都应以孝为本的观念。

我为塔拉的遭遇感到悲伤，也为她曾经所受的不公而难过，也曾觉得她懦弱地不敢去抵抗，后来我明白了不是不敢，是因为当最亲的人都选择背叛，能依靠的人还有谁呢？

当我们披着鲜艳的盛装，散发着光芒，迎来热烈的掌声，可是你的内心并不是那么的开心，甚至多的是一丝伤感，以及些许对自己努力的怀疑。

当忍耐终于突破极限，能选择的只有逃避，一段亲密关系的开始就已经无法选择地与此抗衡。

本以为娟娟溪流抚过你的手，安慰过你受伤的心，便会细水长流，可最后却亲眼看着它逐渐干涸到消失，不剩一滴水，不给你缓冲的余地。后来你才反应过来，所有的一切不是突然，而是慢慢渗入，最后才显示所有的了结。

所以啊，后来我们都学会了保全自己，让自己从一段段感情中快速抽离。用情浅淡，别时才没有那么多闲愁和伤感。

即使生活在阴沟里，也依然要仰望星空。是不是每个经历过苦难的人，都只有奋力往上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不是每个受原生家庭影响的人，只有摆脱过去，远离那熟悉的家乡，才能成就一个全新的、更好的自己。

一步步前行，寻找自己的立足点，但一直踌躇着自己的归去。当终于寻求到一个新的开始，才发现，你早已经回不去了，你的欲望只会更加强大，可是在寻求做自己人生主角的路上，你成为的不是更好的自己，而是别人眼中的谁。是为了抗衡命运的折磨，为了让那些瞧不起的人看清自己，走着走着，终于把原来单纯、坚强、善良，还有一点点爱的自己弄丢了。

迷茫的前行，跌跌宕宕的经历，却没有一丝活气，因为那些热爱的，激情满怀的东西找不到了，没有一丁点人情味。

是啊，最可怕的是失去感情。我们不恨了，也不爱了，每天只是死气沉沉地活着。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暗淡，美妙的色彩正一点点退去。太累了，不想去计较，很多人也不值得去锱铢必较。可是当真正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却还是想要回头看看。不是为了证明，只是想知道变了模样会不会有人心疼。

心中的某处清泉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而逐渐凝结，冰封湖面，只留一片宁静。除了可以让自己不为人情世故所困，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爱或者恨。当自己的心里平静到已经不愿任何人来打破，也就失去了为之努力的勇气和动力。这种感觉是绝望，是不再对一个家抱有一丝责任，我把它称作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最后的影响。

如果你真的爱不起了，就算了，一个人漂泊的途中，请照顾好自己。

祝你一切都好，也希望你被爱包围。晚安，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