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3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各种理财公司越来越多,高利贷这个词愈来愈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嘴里,市场上的坏账烂账三角债也越来越多。位于天和写字楼里的“万众”装饰公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几个来上班时间不长的大学生也忽然失了业。乐士店的老板年前也不知去向,装修工们被欠下的工资和材料款都无处索要……
六强和陈辛都有各自固定的工人。他们的工资还是非常低。六强尤甚,他的工人,还是七八年前的工价,这几年只长了十块钱,陈辛那稍强一点。这个高度污染的工作,哪怕环境再恶劣,在个人这里,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福利和待遇。六强那里的人,是叫也叫不出来的,即便外边的人是她们工资的两倍。她们只觉得已干了这么多年,六强活也不少也还接手,钱又瞎不了,就不敢走。几个人曾合伙要求长工资,六强却把她们全部放了假,这以后便再没人再提长工资的事。
陈辛的固定工人是自己的几个亲戚。他的舅子谢三,因为有一年秋天在路上走得急,连人带摩托车掉到了水沟里。沟里水已很凉,把裤子浸湿了,他急着干活也没回家换衣服,就那么穿着湿衣服干了一天。结果后来就常腿疼。这几年检查发现股骨头坏死,走路一瘸一拐,蹲都蹲不下了,常年吃着药。这个手术很多动动好了的,小满说。谢三不置可否,估计他是疼钱。“动早了不好。等以后不干活了再动。”春花说。这不知是什么理论,如果连她当老师的哥姐和在人大的姐夫也这样说,那就无话可说了。小满这样说,是因为清明老板的爹换过。那个老头快七十了还钢钢的,下葡萄时在烂泥地里推车子运葡萄,搬来搬去过称,比清明还厉害。
陈辛和春花雇着谢三两口子,让他和媳妇有个照应,也权当帮帮他。谢三的媳妇是云南人,比谢三小不少,是谢三当年自己去领回来的。虽然离家这么远,谢三又这样,但她天生心宽体胖,整天啥心不操,乐呵呵地。那个知足呀!
大家平常都各忙各的,难得碰到一块儿。 “善云也跑了!和老婆离婚了!”这消息在熟人之间隐隐约约传开的时候,小满还不相信:现在的人,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太多。眼见都不一定为实,耳听更虚!
有说是在网上赌钱赌输了的,有说是被姑娘拐跑了的…老彭说这事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
小满分析:“是为了躲债假离婚吧?……辉煌(家居大厅里)的门头不是才装修起一年么?还雇着人看店,论时间,装修费也赚不出来……”
“kk的费用也不少,一年光门头租金就三万多!其实只这一个门头弄好了也不少挣!……连喷漆加卖漆还有木门和花格……他还说过做推拉门这块也很好,满脑子买卖!弄辉煌这个店——步子迈得太大了!”
但是有必要离婚么?要说是因为赌钱,实在不让人信服。从他对每个活的精细要求上,感觉他也没精力去赌。要说是为了女人,好像更胡扯,他好象和女人连说话都懒得说。纵然是,他那个媳妇,嬉笑怒骂,心眼之多自己就能成就一台戏,有什么能瞒得了她?又岂肯这样放过他!在这方面,他倒不如他媳妇更值得怀疑呢!——那最后只剩下一个原因:就是假离婚真躲债。
……小满满腹疑惑,但事实是门头上的确剩了他媳妇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他哥哥和妻弟也独自出去揽活干了。
单从他们刚认识起,他也从青岛回来六七年了,一直雇着人干活,这么多年,连住房也没买,还至于拉若干饥荒吗?难道连那些跟他打工的也不如?那些人还预付买了商品房呢!
这些年干什么去了?
别人的传闻不足信,善云媳妇的只言片语也让事情的真相扑朔迷离,但大致也能透视出几分真相了。
善云被卷进高利贷中了。
应该是经营辉煌那个店欠下的。店装修好后经营了几个月,根本没有盈利。工人工资得开,费用得拿,债台高筑。借钱的看到事不好,也追得越来越紧,到最后,有人来讨债,善云也不得不躲着了。
善云躲在外边,善云媳妇在门头上照应着。一群催债的人等得不耐烦,就把他媳妇带走了——哈哈!这架势,有点像解放前地主逼租!
善云媳妇倒也不在乎。像落在国民党和鬼子手里的英雄一样,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地跟上他们就走。到了那儿,这帮人就限制了她的自由。叫她一直蹲在地上,,由人看着她,不准坐也不准起来!等哪会儿有钱了哪会儿善云人来了再走——
好在她脑子不笨。蹲了不到半天,她就头晕腿酸有点受不了,就假装一下子晕倒了——这家伙也真是厉害。那些人一看害了怕,赶紧把她给送回来了。
善云在家再也呆不下去,就去了青岛。
青岛他熟,找个地方躲起来,该挣钱挣钱,该生活生活,也不难。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据他媳妇说,离婚还是她去把他找回来的——
她找到了厂里,他跟着回来,两人接着就离了。
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呢?为什么孩子全跟着媳妇呢?这中间的底细谁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善云媳妇自己在kk支撑了一年,然后退了房子搬出去了。
她和孩子租了附近的民房寄身,并且跟着弟弟干了一段时间活儿。
没房没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要钱的跟踪而至,不知道她怎么应付的。不过照她的性格,耍赖是难免的。钱是还不了了,拿什么还?光自己的亲戚就借了不少,当初的信誓旦旦,现在全成了谎言。不知道她和她的舅舅姨见面怎么好意思抬起头来的。当初她和善云去借钱的时候,她怎么会那么相信自己能挣出来呢?
还有一件很小的事,本不值一提,但也是从那时起,小满有点不喜欢她的。
还是在老单厂里干活的时候。中午,善云他们不休息,善云媳妇就让自己四岁的小女儿跟着小满休息。这个小女孩长得非常可爱,也很特别。大眼睛,眉间距很宽,一点儿也不认生。她妈一说“找你姨去!”她就乖乖地来找小满。这一声姨让小满有了母亲般的责任感。她和她躺在一张席子上,小女孩很听话,紧紧地偎在她身边,一会儿就睡熟了。中午很热,孩子汗津津地。小满摇着一把扇子,又怕她热又怕她被苍蝇挠醒……,愈加睡不着。
小满的儿子七岁,星期天,她也把他带到厂里来,和善云的女儿一起玩。
大院西墙边种了几棵梨树和一架葡萄。这几棵树,一直是老孙大爷在管,浇水施肥修剪……葡萄是头一年挂果,只长了几穗。
小满正干着活,儿子却拿了一串葡萄跑过来给小满。“谁叫你摘的?”小满有点诧异,她知道儿子虽小,却不会不经大人同意干这种事。再说正是夏天,葡萄还不好吃。“是那个姨叫我摘的!”孩子说。
小满看了看远处棚子下的善云媳妇,正朝她这边笑着使眼色,手里做着掩饰的动作,她可能和女儿已经快吃完了。怎么不问问别人就挑唆孩子去干这种事呢?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厂里所有人都知道葡萄接了几穗。老单赵贵老张就连小满闲着了也愿意在这儿转悠着欣赏一番。不为吃,只为看着好看。
善云媳妇却恐怕是只知道吃,理解不了这除了吃之外的意义。但她叫孩子干这种事,让小满心里非常不舒服,也很愧疚。老孙大爷帮过自己,他费一顿事,问都不问就这样糟蹋,伤害的好象不只是几串葡萄而是自己和老人的感情。
她领着儿子拿着那串青葡萄到老孙屋里说了经过。老孙哈哈大笑,一句怪罪的话也没说。他喜欢孩子,也愿意逗弄孩子。但就是这件小事儿,破坏了小满对善云媳妇的好感。
后来听说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人是一个村会计,带着一个男孩。旧村改造拿到了房子和一些钱,因为曾出过车祸,身体不太好,干活做事就有点懒散。“我不能养着他。”善云媳妇说,两人同居了一年,就分了手。
那年她的小女儿已四岁,大女儿也已上初中。大女儿因为阑尾炎动过一次手术——做手术的钱是同居的男人出的,善云这个父亲没有到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