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亲写一段旧日记
图片来自于电影《乘风破浪》
文/易熙
1990年6月14日 晴
今天不是周末，但是我没有去学校给孩子们上课。
日上三竿的时候我才起床，出门打水，在院子里洗漱。
隔壁屋里阳伢子刚好挑着水从溪边回来，他看到我，很惊讶，嘴里叼着的半截自卷烟差点掉下来烫到他今天穿的新军绿色裤子。
“二哥，今天怎么起这晚，学校今天放假啦？”
从昨晚12点到今天早上9点，整整一夜，我的心理建设总算搞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当时轻松地回答他道:
“不去学校啦，以后我和你们一起下地。”
小妹听到我们的对话，从我身后的灶房小心探出头来，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哥，不用去学校再问问张校长吗？”
“不去啦，去学校还等着人家扫地出门啊，哈哈……”
狠狠地擦了几把脸，我抬头呼吸着早晨院子里的清新空气，好好地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各个角落。
一直在学校里起早贪黑住校带班，原来，家里屋后的两颗枇杷树都已经熟的差不多了，一粒粒深黄饱满的枇杷，只看起来就感觉要甜到心坎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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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第一天，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父亲自觉离去公职。
1996年7月21日 晴
今天晚饭过后，我把正在外头打闹的女儿和儿子叫到膝边，掏出身上仅有的十块钱，打发他们去楼下小卖部买四根冰棒，回来一家人一起吃。
大概是平时太少这么“大方”过，两个孩子接到钱后特别开心，欢天喜地地唱着歌，直奔小卖部跑去，好一会儿才回。
回来后，女儿把一根冰棒分给我，又把一支冰激凌分给妻子。
她一边分嘴里一边忿忿不平地告着他弟弟的状，说弟弟用那十块钱总共买了五样冰棍，在回来的半路上，他狼吞虎咽的也不怕冻到舌头，很狡猾地先吃完了一根，然后又多拿了一根棒棒冰去找隔壁家的小伙伴们玩去了。
我一边拆着手里冰棍的包装纸，一边听着女儿义正言辞说着控诉她弟弟的状词，觉得眼前这个小家，特别温暖。
——虽然今天下午房东大姐才刚刚催过房租，虽然店里账本上记的镇上那些单位的账，我还有很多没有收回……
但是两个孩子要安心上学，妻子要安心操持家务。我不能把这些生活上的经济压力，带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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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饭，老妈让我去米缸盛米，我盛米回来后，因为一些“意外发现”而特别开心，没心没肺地提了一个自认为很棒的建议——
“妈，我们明天终于可以煮面吃啦，因为家里米缸里的米不够做明天的早饭啦，哈哈……”
2004年9月16日 阴
今天儿子放学回来后，我在家门口和邻居们聊天。
他背着书包在我身边停下来，听了一会儿，然后就默不作声回家写作业去了，我听到他把家里的门甩的很重，似乎很不开心。
他甩门那一下，让我有心里闪过一丝愠怒，但也没有过多在意。
后来妻子做好晚饭，敲儿子房门，喊他出来吃饭，没有回应，再三敲了很多次，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不肯出来。
于是我有点恼火，厉声地在房门外面责备了他几句，然后就去店里加班了。
晚上加完班后回到家，儿子和女儿都已经睡了，妻子在看电视。
见我回来，妻子拿起遥控器，调低电视的音量，然后和我说:“你今天不该责备易熙的。”
我不以为然，随口说道，“小孩子闹脾气，说一两句还说不得啦？”
“那你晓得他为什么闹脾气吗？”
我摇头。
“他今天放学的时候，你在屋门边和楼上老朱老陈聊天，老朱说起大哥今天升任县教育办主任的事，还说你要是当时没因为生二胎而当不成老师，现在应该也干出点样子了……”
“所以，易熙听到这些，觉得他自己拖累了你，心里不舒服……”
妻子的话，让我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我顿时为自己今天骂了儿子而感到很抱愧，心里也突然有种特别的感动:儿子内向寡言，但其实心里边很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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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后，老易没去店里加班，一家人也很默契的，没谁去把电视打开，我们吹着电风扇，老爸和老妈跟我和姐姐聊着过去的事。
他们说了很多、很久，久的我已经记不清老易一开始是怎么从学校离职过渡到来镇上开店这段剧情的。
但我记得，那场聊天，老易最后的总结是:
幸亏他当时生了我，要不我们一家人靠着他当时当老师那点工资，可能还在老家住木房子。
老易不愧是曾经蝉联老家小学几年优秀语文老师的狠角色，做思想工作水平之高居然可以如此的不着痕迹。
不过从那以后，我真正开始用心读书上学了——因为心里憋着一股劲。
2008年1月10日 雪
今天不是放假的日子，但是易熙从学校跑回来了，他逃学了。
他的学习，从小就没让我操心过。
通过妻子，我了解到原因：他上高中后一直和他的班主任关系处不好。
逃学就逃学吧，只要不是因为不想读书想放弃而逃学，就算不得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傍晚，我关了店门，在街上超市买了两瓶啤酒回家，晚饭时，我启开瓶盖，给易熙也递了一瓶。
妻子用筷子打了一下我的手，嗔怪我不该教儿子喝酒。
我笑到:“逃学你都没骂他，我和他喝两杯你还有意见啊？”
他酒量不错，一瓶啤酒他很快就干完了。我一看这架势，于是又从屋里酒柜里开了一瓶白酒，给他满上一杯，鼓励说:“再来！”
我了解他的性格，他肯定在等我提他逃学的事，但是我非但不提，而且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果然，半杯白酒下肚，他忍不住了，主动开口:
“爸，我下周一就回学校，这几天在家看书复习。”
我心中顿感轻松，但是脸上依然保持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
“好咯好咯，先不说那个了，我们接着喝酒。”
“我真的喝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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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从学校捧回的一屋子奖状，让老易很有底气。他吃定我不会随便放弃自己。
他管得越松，我越自律。所以那次说好的“下周一回学校”，后来我挨到周六就受不了了，乖乖回了学校，赶晚自习。
2017年10月13日 晴
晚上易熙打电话回来，跟我说他今天中午在网上买书的时候，突然很怀念以前单纯的去学校上学的日子。
他说，他喜欢做的事其实就是读书和写点东西，但是很无奈现在却有很多别的事情不得不去做。
我在店里，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听着电话，偶尔回应几句。
挂掉电话，我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拼出来的广告店，不由得感叹——
其实我也偶尔会很怀念，以前在学校，站在三尺讲台上给孩子们上课的简单日子啊。
可是我们除了心中有梦想，肩上，不是还有很多责任要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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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完电话，我眼前浮现起这样的画面:
在家乡小镇，夜深，老爸忙完一天的工作。他拉下店门，然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镇老街结束了一天的热闹和喧嚣，此时安静而祥和，几盏旧旧的路灯陪伴在他两旁，把昏黄的时光撒在他的肩上——
有特别光明而迷人的颜色。
——完——
注:图片来自于电影《乘风破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