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眸处
1
南方的夏天闷热异常，空气中弥漫着烦躁与厌世。
我撑着一把小破伞，冬天防晒夏天漏水，背着双肩包，一次又一次的坐上不同的公交车，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残破与繁华比邻而居，历史故居旁坐落着摩天大楼与高级住宅。宝马奔驰呼啸过处，拾荒老人默默嚼着吃剩扔掉的面包…… 这座城市有多繁华与现代，它就有多畸形和残忍。
我默默地走过，路过，我只是一个过客。
我只是不想错过这个城市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故事的蛛丝马迹。
我去了祖庙，去了岭南天地，去了千灯湖，去了江南名居，去了任何一个有可能重遇你的地方……
我几乎把全城的公交车坐遍了，像失去了至宝的疯子。
我找不到你。
却收获了一堆愤世嫉俗，和颇多心凉，茫然无措。
有人跟我说过，我们小地方出来的人，到了大城市，一定不要偏激。
我没有偏激，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也会迷失在这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处。
有时候，我会想忘记你，忘记那个扎着两条小辫子，一笑就会露出小小虎牙和小小梨涡的小姑娘。
有时候，我会梦见你，梦见你坐在村口大树的网床上，两条小腿在空中自由摇晃，声音娇娇软软的喊我姐姐。
“姐姐，大城市里也有网床吗？”
“没有，他们有秋千。”
“什么是秋千？”
“嗯，就是跟我们的网床一样，不过他们会放在游乐园里。”
“游乐园？”
“就是城里小孩和爸爸妈妈玩的地方，有过山车啊，摩天轮啊，水上乐园啊之类的……”
“姐姐你怎么知道的啊？”
“书上说的呀。”
“我也想去！！”
“好，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
……
明明是美梦，可我总怕这样的梦，因为我一梦，便不想起来。
2
昨天去了个公园，里面载满了花，有个紫藤架，下面挂着两个秋千。
紫藤花顺着秋千爬，爬满了整个轮廓。远远看去，就像仙境一样。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想着要是你看见了，该有多高兴。你一定会兴奋地爬上去，叫我快点，快点，快点把你揺到外婆桥。
“姐姐，我想坐那个。”有个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像你的声音。
我蓦地回首，却是一对小姐妹。小小的，嫩嫩的。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被抛弃的失望感，怎么可能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长成一个妙龄少女了，这个声音明显是童音。
“那我抱你上去。”小姐姐说。然后便有点吃力地抱起胖嘟嘟的小妹妹。
“咯咯咯，飞起来飞起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小姐妹的声音软软的，格外好听，整个紫藤架都回荡着笑声。
我凝视着她们，目光朦胧，真好，她们要揺到外婆桥呢。
……
3
今天去了姑姑家，小瑶长大了，胖嘟嘟的。 我和他去公园玩，给他买了一只小熊雪糕，姑姑说:“你都那么肥了，还吃雪糕。”
小男生一听，不乐意了，把雪糕塞回他妈妈手里。
姑姑问，“干嘛啦？”
“你说我肥，我不吃了。”小男生的声音充满委屈。
“不是不是啊…”姑姑赶紧解释。
我在一旁看着，微微笑。
还记得吗？以前，姑姑最疼你了，每次回来都会给你买雪糕，你个小馋猫，总是吃完还想吃，总把我的那一份抢走，养得小身板圆圆的。
害得村头王大婶老打趣我们，“小丫头，你老抢你姐姐饭吃啊？你看她那么瘦，你那么胖。”
你紧张地皱起了眉头，“真的吗？姐姐，你这么瘦是因为我吗？”
我低头看着你，黑黑的小脸皱成一团，活像只生气的小猪。
“怎么可能呢？”我说，转而埋怨王婶，“婶婶你怎么可以这样逗我们家丫头呢，她脑袋笨笨，当真就糟了。”
王婶大笑，“你这丫头，被妹妹吃得死死的，有她在恐怕你一辈子都胖不起来了。”
这是乡下土话，是说一辈子为某人操心劳累命的意思。
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殊不料她日后一语成谶。
虽然我解释过了，可你一直耿耿于怀，每顿饭必要我吃够两碗，还要不停地给我夹菜夹肉。连雪糕都不跟我抢了。
三个月后，我个头长高了，可以轻松地把你搬上网床，可斤两却没重多少，看起来更瘦了。
你皱着眉头，掐着我细细的胳膊，“姐，我到底怎样才能把你养胖啊？”
我看着自己的胳膊，也皱起了眉头。
你搞得我也嫌自己太瘦了。
4
我初中毕业后出来做了个小服务员，包吃包住，生活勉强，但偶尔还可以寄点钱回家去。
王婶的女儿嫁了个有钱人，搬到城里去住了。我那天遇到她，她第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可我没认出她。
她现在生活老好了，不仅每天可以听京剧，打太极，还报了个老年读书班呢。我觉得她识字都要比我多了。
她家住在一个有花园的小区里，里面有专供小孩玩的游乐场。
我告别王婶，往回走的时候，心里微微苦涩地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这些城里的孩子，住高大漂亮的房子，出入都是小汽车，还有玩不尽的玩具和游戏。 而我们，一个秋千都只是幻想。
但是没事儿的，丫头，姐姐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带你去那个最贵的迪斯尼乐园玩。
4
昨天有个同事向我告白了，他是做厨房砍鸡的。
我说，我还没时间顾这些，我还要找妹妹。
他说，我们可以在一起，我和你一起找。 他是个变态，比村北的老光棍还猥琐，老光棍只会偷看女人洗澡，可当我拒绝他后，他竟从上来强吻我，还扯烂了我胸前的衣服。 我给了他胯部一记。
嘿嘿，你姐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5
我被辞退了。
那个同事造谣我，他跟经理说我走路难看，还后腿有胎记，影响店里的形象。 经理信了他的鬼话，加上最近生意不景气，就把我赶走了。
我只有两千块的工资，不敢回家。可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我一个初中毕业的女孩子能干一些什么呢？ 我还要努力挣钱，带你去游乐园玩呢。
可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去哪里挣？ 房东把我赶出来了。被辞退后公司的房子不可以让我住了。我求他，让他宽恕几天，我抱住他的大腿求他。。
可是，这个曾和蔼可亲的大叔，亲切地每天叫我小妹，夸我漂亮的大叔，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了。
”你他妈的不长眼的贱货，阿长哪里不好，你竟看不上他？活该你他妈的被辞退！给老子滚！！！”
我被他踢在地上爬不起来，内心充满了恐惧，他又走过来，狠狠地抢走我手里的钥匙，骂了一声，把门甩上了。
来来往往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我跪在地上，努力把头低下，用头发挡住脸。
屈辱的泪水啊，你流吧。流向这残忍无情的世界。
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抬头，这个人我认识，是住在楼下的。风评不好，听说他专以给发廊介绍小姐收取中介费维生。
他的眼神混浊无光，牙齿由于长期的沉迷香烟而又黄又臭，笑起来像个黄鼠狼。
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住人，你要来吗？”
我惊叫一声，拍掉他的手收拾好东西走了。 他在后面哈哈大笑，小姑娘，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6
我今天终于体会到，文化低的痛苦。 我跑了十几个地方，过了十几个站还有十几个娱乐城，美食城。 没一个地方要我。
不是未成年就是文化低。 没人要我。 我不想离开这个城市，我不想放弃我最爱的你。 想了想，我回去了以前住的地方，敲响了那个男人的门。 他猜对了，我果然回去找他了。终究逃不过宿命。
终于我当了个小姐。
母亲患病那年，父亲把你卖给了一家会所，拿了五千块钱。他说，之所以留着我，因为我比较瘦一些，吃得少。 我哭着求他，跪了三天三夜，可你还是被一辆车开走了。车身全黑，像极了车上说的黑洞。 你哭着拉我的手，叫我一定要去找你。我们拉着手，谁也不放开。
那个男人，狠狠地抓着你的头发，把你扯了进去。 我心都要碎了。 我的丫头，一直被我心心念念呵护长大的丫头，竟然被如此粗暴对待。
我追在车后面，跑了十几里。跌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山的那头，在我目光无法企及的远方。
后来…… 母亲还是死了，父亲在她死的那晚，走进了黑夜，我从此没见过他。 既然一开始就是这种结果，那一开始为什么要牺牲我的丫头？ 我恰好靠着贫困资助混完了九年义务。我就出来了。 来了这个听说有你的沿海地区。有你的城市。 我们会不会终有一天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