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深爱,相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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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菜七
青青说爱他的时候,他没听懂,她说的是法语,后来青青一字一顿地说,直接告诉你吧,我爱你。这回是中文。他听懂了每一个字,却用了三个月才明白意思。
亦枫遇见青青时31岁,她26。
他们都爱写小说,那是个收获的秋天,两人在一场颁奖笔会活动中相逢。
亦枫从未出版过作品,他自我的定位是:未来“小说家”,所以,他尾随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混进了会场。那是一座孤悬江心的静谧小岛。
台上人来人往,他落寞地站在台下,陷在寂静的小岛中。
出版过书的作者们上台领奖,亦枫的脑海里自动开启P图模式,将自己的脸覆在每个上台的人脸上。
一位穿黑裙子的女作家登台,自她飘着黑色的云朵现身台上的那刻起,亦枫不停P图的程序一下子被关闭了。
他瞬间改弦易辙,不再想象领奖的人是自己,不再艳羡捧奖回家了,只想把云朵上的那位女孩领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马上想起自己具备的两个突出优点:年龄够大,钱包够空。
他刚经历一场巨大的感情和生意惨败。曾无数次没出息地想以结束来逃避。
尽管如此,亦枫在看见她后,对未来又有了些说不清的滋味。
随后的酒会上,他的视线被那女孩的黑裙子粘住了。
一圈人把她围成了一座孤岛。他也钻进仿佛高峰期地铁的人潮,又被人浪按在一个胖男人身后,那胖子从细缝般的眼里回了他一道妩媚的微光,他落荒而逃;终于,女孩去露台抽烟时,亦枫也被自己的视线牵扯,跟着出去抽烟。
她倚着露台上的木栅栏,偏西的阳光盖在她身上,温情的金光剔透了她的双颊,黑发盖着她略低的头,她嘴角叼着烟,手里的芝宝火机火星四溅,怎么也打不着。
亦枫掏出火机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惊喜地发现他们的火机是同款,都是限量版的“天使之吻”。
在离她五米左右的地方,亦枫停下脚步,凉风中,他整理了三次皱巴巴的休闲西服,果断脱下。白色衬衫是出门刚换的。
他把汗津津的手在牛仔裤腿上蹭了蹭,捏着火机,战战兢兢地像个梦游的孩子向她走去。
快到她面前时,亦枫福至心灵地朝她扬手,晃了晃手里的火机,“嗨,你打火机掉了。”
她抬头扫亦枫一眼,随即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火机,疑惑地问,“这不就是我的么,你怎么知道掉了?”
他张了张嘴,迅速抿合嘴唇微笑,显得拘谨而憨厚。
“刚刚在餐桌上好像看见你拿错了?”他举起火机,眼睛里闪烁着笑意瞧她。
不一会儿,她脸上露出释然的浅笑,丰润的唇间挤出一句,“你又没和我坐在一起。一直盯着我?”
“呃,对啊,从大厅里开始。”没有来得及想就开腔了。他紧跟着解释,“在你拿错火机的时候。哦哦,那时我在邻桌。”其实他还想说,一直看你,从你上台领奖时。
亦枫望着她面前的空气,含糊地补充道,“你手里的火机是我的。”仿佛同时宽慰着她和自己。
她接过被汗浸染的火机,微蹙眉头,取纸巾擦拭,端详着火机,“同款同色,真巧。噢,谢谢你。”
他们交换了火机,站在露台抽烟。远处是空旷的江面,秋天的风踩着浪花飘来,卷着凉气在他们之间绕旋。亦枫心里被吹得空荡荡的。
知道她叫“青青”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问亦枫的名字,他不知在想什么,忘了回答。站在她的目光里,他不停地挠头发、摸鼻子。
青青忽然噗呲一笑。沉闷被由衷的笑声划开,亦枫傻呼呼的浓雾也散了。
他们说起了关于“天使之吻”的故事,她的脸色沉静、声音很轻柔,使亦枫想靠她更近,但又不敢离她太近,似乎太近,就打扰到她了。
期间有十几个人陆续来找她,全亮着虎视眈眈的目光打量青青,也用质疑的眼神睨亦枫。
一群人像跌潮的江水纷纷退去,而亦枫像块顽石,还紧抓栏杆杵在她身边。
胖男人是最后过来的,亦枫从青青的眸子中看见硕大的阴影闪动,回头,见是大厅里那个胖子,亦枫似乎才感觉到凉意,赶忙取栏杆上那件皱巴巴的外套穿上。
胖子快速飞了亦枫一道又细又亮的眼神,然后满面肃然转向青青问,“大家问起你。一起进去?”
“一会儿吧,抽烟,透透气儿。”
胖子偏过头,朝亦枫眨巴着细眼睛打招呼,却呲牙笑着问青青,“男朋友?”
青青愣了一下,看看亦枫,脸带愠色地回望胖子,下巴微不可察地朝地面轻点。
胖子晃动着硕大的身躯离开后,终于没人打扰一对“情侣”了。以后再也没有。
青青告诉他,胖子是一家出版公司的负责人,今天的活动是他们公司安排的。她叹口气又说,那胖子追过她。
后来,他们聊喜欢的电影、看过的书,彼此熟悉起来。她让亦枫帮忙去大厅里拿烟,顺便带一瓶红酒。
露台上的木板变回褐色,太阳的光线不知不觉就坠近了江面。他们俩也喝完了一整瓶红酒,犹如只喝了一杯。
在青青的建议下,他们悄悄逃离了聚会,逃离了变暗的露台,去江边灰黄的沙滩上散步。
亦枫提议送她回家,她说,那条渡轮被胖子他们包了,回不去。
天光渐暗,他们只得回岛上唯一的度假村,青青问亦枫住哪间,亦枫说不知道,马上订。
青青进电梯前说,我在2105,是双床标间。没有房间就带瓶红酒上来。
亦枫果然没能订到房,房间被今晚的活动举办方全订完了。
亦枫拎着酒进2105房,步履缓慢,心蹦到了嘴里,他把食指放进嘴里咬了咬,疼得很真实,随后青青开门时的笑容也很真实。
在房里喝酒聊天,他们并非一见如故,却说了许多各自的过往经历。话题越来越深入,感觉越来越投契。亦枫怯弱而懊恼地想,难道要演一见钟情的戏码。
他一度也非常纠结:和她睡了好不好,倒不是担忧别的,他只是怕,睡过一次就没了下次。
他三十多了,一夜情似乎并不吃亏,但一夜情里的“一夜”让他不喜欢,他期待那个“情”字,其实他想睡N次,最好睡一生一世。又忧虑自己担不起某些责任。
在亦枫的复杂心情和青青的谈笑风生中,带去的酒喝掉了三分之一。他和青青没一见钟情,倒是和喝酒导致的睡意钟情了,他们睡了,就在2105房。
亦枫酒量不好,喝多了就犯困,通常一言不发,而且睡几个小时就醒。醒来后,不太记得喝酒后发生的事。
半夜,他果然醒来。他身上盖着被子,被子里是合衣而卧的身体,身体里是不太安稳的心跳。
“哎妈,你特么终于醒了。”
这突兀的声音让亦枫熟悉,他立刻彻底醒了,睡眼惺忪地瞥一眼旁边。
昏黄的床头灯下,青青仍然穿着白天的黑裙子,斜靠在另一张床头,用嘟着的唇和眯着的眼瞧他。
“你特么?”他问,“是谁啊?”
“不就是你的名字么。”
“噢,我叫亦枫。男,爱好,女。”他一本正经地说,“或者叫我,枫子。”
青青噗呲一声笑了,“还傻子呢。”她勾勾手指,“起来,我问你。”
他说,“不许叫傻子。”
“嗯呢,傻子。我不叫了。”
他学着青青的样子倚在床头。盯着天花板发呆,努力回想喝酒后的情形。
“我们在一起睡了,你知道不知道?”
“啊?”亦枫扭头看她,“睡了?”
“睡了。”
亦枫虽然记不清细节,但知道是一起睡了,不过分别睡在各自的床上。
“那,”他含着笑,坐直身体作势要扑过去,“接着睡……”
“滚……”
次日早晨六点刚过,亦枫醒来,牛仔裤绑在腿上睡觉,他睡得不安稳。青青在另一张床上,似乎睡得正酣。
亦枫准备起来洗澡,却听见青青断断续续地说梦话。
“滚......你滚,陈飞,给老娘……”
亦枫想,陈飞?这老娘真年轻。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手机的闹铃忽然响了。慌忙循声找手机,刚来得及在床头柜下捡起手机,青青醒了,或者亦枫以为吵醒了她。
“特么的,陈飞......”青青一下爬起来,欠着身子,眼神迷惘地看他。
亦枫反应过来,她没醒,继续朝卫生间走。
“哎!傻......”青青说。“几点啦?他们不管早餐,船六点四十就开。”
他回头,见青青晃了晃头。知道她现在是真醒了,他倒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
“快六点十分了。我洗澡去。”在卫生间门口他说,“要不要一起。”
青青的回应干脆而果断,“滚!”
“空腹喝,清理肠胃。”
亦枫说完,哈哈大笑着进了卫生间。
他匆匆洗好出来时,杯里的水没喝,青青怔怔地坐在窗子边,纤细的指间夹着烟,老长的烟灰摇摇欲坠。
“你不洗洗?”他压低嗓门问,“要我给你搓背?”
“赶紧撤吧,坐船呢,”她瞟一眼亦枫,弹落烟灰,“老娘五点就洗漱收拾好了,没见画了淡妆?”
在过江轮渡上时,亦枫说,“青青,你拿我当挡箭牌,咱们又一起睡了一整晚上。”
“特么的,我又没睡你呢。”
“你说,你一小丫头,开口闭口这么说......还作家呢。合适么。”
“我乐意。大不了,晚上请我吃火锅吧。”
亦枫嘿嘿一笑,刚想说好,觉得不对。
“先当假男友,后陪睡。也没怎么着你,我还得搭上一顿火锅?”他故意挂上扑克脸,“两样做实了还差不多。”
“滚。”这次没带特么的,亦枫反而觉得两人疏离了些。
船靠岸了,真的要疏离了。唯一做实的是亦枫犹豫着加了她微信。
当天晚上,青青到底没发微信。亦枫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两天后,亦枫发过一次微信,问为什么那晚爽约了,青青只回了两个字:不爽。
又过了十来天,期间他们聊得挺开心。那天,亦枫因为清算倒闭公司的事,去杭州出差,以前的朋友安排他在西溪湿地附近住下,就说有事离开了。
在陌生的城市,翻遍手机,每一个号码背后仿佛都有张陌生的脸,他不知道该和谁聊聊天。
自从生意失败,一切都变得更加陌生。
他翻到青青的微信号,本不想打扰,手指一动,敲击屏幕,发微信问青青。
在哪儿、在做什么?
青青回,在杭州呢。
真的,我也在,来找你吃火锅。
青青没有回应,几秒后,干脆利落地发过来一个定位。
五十分钟后,亦枫问坐在对面的青青。
“怎么比上次憔悴了?”
“天天被前任骚扰。”一边说着一边喝了半杯啤酒。“特么的。”
“陈飞?”他一脸关切。“说清楚不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她愕然,随后无所谓地笑,“早不知死哪去了,是我自己,老想那堆破事儿呢。”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
“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是最好的救赎”
“没合适的,”青青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抬眼看着对面的亦枫说,“傻......嗯,亦枫,要不就你吧。”
“我可不想做你一时冲动之下的代替品。”他隔着火锅的雾气,郑重其事地说,“别开玩笑了。”
他最近似乎做过一个梦,梦里听见一个女孩也这么说,虽然分清梦中女孩是不是青青,但此刻亲耳听见这番话,巧合,却不敢将青青与梦中人重叠,他心里充满了酸涩。
“切……”她闪了亦枫一眼,抬头拢起额前垂下的黑发,轻轻柔柔地说,“你看我的眼睛。看见了么?”
亦枫又被她轻轻的声音引得前倾身体,点头说,“嗯。”
“唉,你看到了什么?”她晃着额头。
“眼睛明亮。眼白上有血丝。”亦枫装傻。
“滚......”她放下头发,“没看见眼里的真诚快要流出来了么?”
亦枫回避着她的眼神,调大了火锅的温度,躲在雾气里说,“涮东西。”
“神经病。”青青的话刺破雾气传来,“我是神经病。”
亦枫沉默着听青青说话。吃完饭,他送青青回隔壁的酒店,在酒店大堂的吧台要了两杯果汁。
“我是认真的。”落座后她说。
“我也认真的。爱情?”他带着自嘲,接着说,“我现在的处境,没资格谈论爱情,既没有爱的能力也没有爱的实力了......”
“特么的,”她打断他,“我们认真的谈一场恋爱,你就会生出许多爱的力气啦……”
“我觉得,男人要真是爱了,就会想着一直在一起,嗯,责任,”他语气坚定地说,“爱情应该是给她庇护,这一切都以责任为基础!”
“对!我会对你负责的。”她笑着说,“尽管我没有睡你。我再说一次......”青青忽然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外语。
他却从青青清澈的眼睛里,读出了那三个字,想听不敢听、想信不敢信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青青盯着他,他在大堂辉煌的灯下避无可避,他呼出一口气,凝望她,决定告诉青青一切:他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顺带着经历了几乎倾家荡产的生意失败......曾经试图放低身段去上班,又被言而无信地耍弄,由于一直做自己的公司,圈内的公司都熟识,没人愿意请他,不熟悉的,又不肯贸然招一个不知根底的高管......他告诉青青所有他以为、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的不堪。一切过往和细节.....整个讲述过程中,青青一动不动坐得笔直,出奇的沉静。
“不就是钱么……”她说,“犯得着大吐苦水,弄得像个骗子,对,就是骗子,以感情骗财骗色。我没什么钱,房子有,小点,车也有......”
她絮絮叨叨讲自己的家庭,谈工作的事情,说与陈飞恋爱的历史......他听着她的话,想起初遇时的闪念,后来的纠结,仿佛自己就是真的骗子,他紧张而滑稽地绞起手指。
她忽然起身朝他走过去,探寻地看他,然后大大咧咧地挨着他坐下。
“我心甘情愿。”她说,“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她听亦枫谈起前女友,也看了那人的照片,觉得那女孩有学历上的优势。
“特么的,”青青光洁的脸颊燃着骄傲的光,“我也不差,曾经是我们全省外语前三的成绩。”
亦枫看着她,嘴角勾起僵硬的笑意,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沉重,他希望青青越优秀越好,证明自己的欣赏是对的,也悲哀地证实了自己的不乱想很应当。
他朝离青青稍远的沙发挪动,下定了决心,低头端起果汁,一口气喝完,然后看着她,双掌合十,起身,头也不回。
“别玩儿了。真的谢谢你。”
她摇着头无声地笑,向离开大堂的背影大声喊:“混蛋!谁特么玩儿啊,一聊天就什么都说,一说就到凌晨,我大姨妈的日期你知道,我爸妈家人的电话你知道,你爱什么恨什么,我记得比车子的油门和刹车还清楚。一约就出来,有特么女孩子这么玩儿的吗?”
她坐在大厅里连续抽了三根烟,拿出手机发微信。
我再说一次,我爱你。我特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聊来聊去就不知怎么爱上你了……我现在不问你接不接受,我就想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认真恋爱?
发完,她盯着手机,在心里默默地数数,一、二、三......数到五百八十一,手轻微地一抖,一直没响动的手机在地上摔出“啪”地一声。
她惊醒般捡起手机,恍然像捡起了关于亦枫前女友的记忆。
那女孩叫“狗狗”,她有些想笑,有叫这名字的女博士么,估计只是音同字不同。
他们认识不久就热恋了,热恋不久就规划着买房、投资、结婚,见过家长亲友团不久两人就分手了。
有人说女博士多出“恐龙”,而无论从亦枫的描述还是照片看,“狗狗”和恐龙没一丝缘分。
她真的像可爱的小狗,温柔乖巧,知冷知热,嗅觉灵敏得随时能够感知男人的需要:亦枫写东西,她悄悄地放一杯热茶,又悄悄地出去;他们偶尔争吵时,她冷静地应对周全;他过去看她,她对着菜谱做他喜欢的牛排;她和单位里的男同事关系都很融洽,她说,他们全把她看作女神呢。她又说,基督教教义里说,女人要听自己男人的话。
他觉得用语言和文字太单薄,形容不出来那份厚重的爱情。
总之,他的幸福安稳得像万里长城。他安心地让她安排一切涉及财务的事情。
相处一年左右时,亦枫偶然用“狗狗”的笔记本写东西,顺手点开了一个奇怪的文件夹,里面是“狗狗”的短信记录,还有一些比她和亦枫在床上更辣眼睛的照片,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眼睛被显示屏的光刺得模糊不清,那些信息的字忽然变得不太认识了,他仔细辨别短信内容:
亲,我想你......亲爱的,哪儿想,想哪儿.....哪里都想......
一切都和她对亦枫的甜言蜜语雷同,时间是在亦枫与她热恋期间。那男的是“狗狗”单位同事,认识多年。
亦枫说,他后来问“狗狗”,她无奈之下承认了,咬死是以前的事。他问,怎么对话这么像我们,她反问,恋爱时说的不都差不多。
亦枫告诉青青,说他的心比哭长城的孟姜女还绝望。
他说,“狗狗”说的“差不多”听起来好像还真没毛病,是我的心有毛病。
这段染疾夭折的感情将他的心力消耗殆尽,结婚规划消耗了他的流动资金。
他愤然离开,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自己浓浓的悲哀。
“狗狗”换了门锁,搬了家,他想发信息质问几句,结果被她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他想过到她单位找她,又觉得丢脸。亦枫有苦难言,无心工作,整晚整晚失眠,结果如愿以偿地收获了两大特点:钱包够空,年龄够大。
青青在怔怔中回神,忿忿不平地想,最后再发一次微信给亦枫。不回,就果断删了他。
我真的最后一次说:我爱你,如果再说,我特么就原地爆炸。我把房子卖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反正我外语不错,干啥都行。我不管,我就要你嫁给我,或者我娶你。反正你就像个女人似的犹犹豫豫。
她痴痴发了会儿呆,又加了一句:亦枫,你不回话我就不吃饭了,就在微博上艾特你,说大家看,这是我男朋友......就,就果断拉黑你……
她发出去,也不数数了,换成抽烟,抽完五根,口里的苦味泛进心里,她咬牙切齿地直接打电话。
电话响一声就断了,再打,一样,再发微信,真是拉黑了?她气得想把手机摔了,她说的拉黑被亦枫帮她做了,他竟然拉黑了她!
无耻,骗子,混蛋,是我说的拉黑。
不停给亦枫发送好友申请,附着一样的留言:傻子,加我,我喜欢你。求你。
一个小时不到,陆续发到第二十六遍好友申请的时候,青青的眼睛比手指还疲惫,眼泪又自己出来了,她倔强地抬起头,在眼前的模糊中看大堂穹顶的花纹,乳白的花纹像婚纱的蕾边。她想,要是亦枫见了,会不会心软呢。
这时,手机响了,她使劲抹去眼眶的模糊,一看来电:亦枫。他真的感觉到了,心软了。
“你好。是亦枫的朋友?”一个陌生男人平静的声音,操着杭州口音的普通话。
她愣了一下,随即气得笑了。
“好玩儿吗?让亦枫接电话!”
“你好,这里是浙大附属医院急诊科,我姓王,110接警平台的出勤民警。你朋友四十分钟前被车撞了......肇事车辆已逃逸……”
“你,你是骗子吧?”她心虚地打断了对方。
对方声音平静得仿佛自动应答,“他的手机上有你的多次通话记录。他身上带的钱不多。最严重的是颅内出血,人已昏迷。接诊医生初步诊断,情况不是很乐观,会诊后可能马上进行手术......”
“暂时,暂时,转一万到他微信账户,够不够?”她颤栗着滑下沙发,半跪在酒店大堂的沙发边,嗓音和嘴唇一起哆嗦,“我,我,马上赶过去,三十,不,二十分钟,求你们赶紧.....求,求你了……”
“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完,第一,你要记得医院地址。第二,他的微信,我们不知道支付密码.......”
“我直接转给你,转给你!”
“我们不能涉及金钱,说不清.....”
“王,王警官,我转给你,我备注,转账,是我还的,是欠你的钱......我求求你.....求你......”
她披头散发赶到医院,只花了十五分钟,她给了司机两千。
亦枫多处软组织挫伤、双腿胫骨骨折、最严重的颅内出血经会诊后不用手术。医生问,是病人家属?她点头说是他老婆,医生告诉青青,如果不出现水肿,他随时会醒来,应该问题不大。
她站在走廊里,隔着“ICU”的玻璃看着亦枫,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眉眼,她想知道他痛不痛,想看看他有没有皱眉头,可怎么也看不清,她伸手去擦拭玻璃,不管用,越擦越模糊,眨了眨眼,才知道眼泪糊了眼眶。
她的脑袋里像裹着一个打不着的打火机,不停打火,火星在里面来回冲突,火星回旋撞击,她的头发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滚烫的额头紧贴在玻璃上,玻璃也滚烫起来。
她喃喃自语,傻子,这一点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可千万别水肿了.......
她没来由地笑了,硕大的泪珠滚在玻璃上,她继续念叨:傻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脑子本来就不灵光,再水肿进水了就更是,更是,狠心了......狠心不理我就不理吧......你别特么躺着了呀,你快睁开眼,睁眼看看我呀,看看我一点都不伤心,我都没有哭,我,我不爱你了,真的,你快醒吧,我不爱你好不好。你,你醒了,我就拉黑你......我走,我不要你了,行吗。我真的走,走还不行吗……我不在微博上艾特你,我都听你的......我不叫你傻子了,我傻,还不行吗……
她被值班医生劝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蜷缩在椅子里,她看看手里亦枫的手机,没有锁屏。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发微信。
只有两个字:快醒。发了几十次。
不知道是因为在黑名单,还是信号不好,亦枫的手机没有反应,她实在没有力气和心思去捣鼓手机。
心里只有两件事:先是想着,快醒;随后就回忆他们认识以来,去过的地方,睡过的房间,说过的话,说话时的表情和动作......不停在脑海里慢镜头循环。
天亮了,探着头看了他无数次,没醒,她想,我还是回酒店吧,洗个脸,换上干净的衣服,他醒来看见心情一定是高兴的;刚举步,又想,他不愿意和我恋爱,应该邋遢一点让他讨厌,让他更果断,遂了他的心愿?
值班医生解救了她,医生说,上午八点开始检查和查房,你先回去,有变化,会通知你。唉,你们感情真好。
医生说的有变化,让她胆战心惊,使她差点儿放弃回酒店的打算,可那句感情真好,提醒了她,她觉得亦枫并非真心拒绝,她得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亦枫旁边,他会醒的,她相信医生的判断。
她匆匆忙忙赶回酒店,生平第一次用三分钟洗了澡,穿好衣服,刚刚拿包走到过道上,包里响起连续陌生的提示音,她在包里翻找,是亦枫的手机,打开,全是她在医院里发的微信。没拉黑,她得到一丝安慰。
接着她的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是座机,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现在非常害怕接陌生电话。
她颤抖着手划开接听键,没敢先开口。
“你好,亦枫家属吧,我是浙大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病人醒了,接下来做核磁共振,确定伤情,再住几天观察一下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手指的颤抖传到身体,没听完,手机就滑落到地上,她顺势瘫软在地上,周围全是惊诧的眼神。
一个服务员过来扶起她,问要不要紧,是否要打电话叫急救,她咕哝着,噢,已经接到医院电话了,马上就赶过去。
服务员抬手摸额头,自言自语,我没发烧啊。可怜的服务员被她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病了听错了。
去医院的车上,她摸索着画了眉毛,赶到医院的时候,亦枫躺着向她翘起两根手指,嘴唇轻颤同时比划出“剪刀手”,只是更像夹着烟的幅度。仿佛在说,安心,我会很快好起来。
七天后的普通病房,她握着亦枫隔着石膏冷硬的手说,“谢谢你醒了。”
“你来了。”
“嗯,我不走啦。”
“你蠢不蠢?”
“蠢啊,说你呢。也就是你脑子差点进水,女生主动表白,倒贴钱、贴身体,我自己都觉得脸皮太厚了。”她幽幽地说接着说,
“醒了真好。嗯,我爱你,与你无关。”
“俗,嚼别人的旧话。不过还真是,爱一个人的时候,哪想那么多,只顾着去爱了。还真是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啊……”他虚弱无力地说,向侧上方寻她的眼睛。
青青侧坐着,还挺着腰。忽然感觉胸口有些不自在。拧身回头,正迎上他的视线……
“哎呀,你是重伤不忘开车啊,你个老司机,乱看哪儿呢?”她俯下身子,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小,小......”
“小怎么了?小也比你大!”
“不是,小,小心,别碰疼了我。”
青青白了他一眼,脸颊却红了。
“我刚刚,要看,你的眼睛,我抬不起脖子,一转眼珠,头就疼。视线只够到那。”他急了。
她噗呲一笑,“一起睡都睡过,装啥。”说完,她捂着嘴,才意识到,病房太静。声音大了点。
“哎,那天醒过来,比的剪刀手不错,再比划比划。”
“我那是想,要烟抽......”其实他是想说,她的眉毛画得真浓,真二。
“我说呢,特么的,我说怎么瞧着像夹着烟,害我白担心你疼。”
自打被撞后,他躺了三个月。青青天天来三陪,陪聊、陪吃、按摩......
亦枫能吃流食,她就给他炖牛骨头、猪骨头、羊骨头、鸡骨头、鸭子骨头......各种骨头汤,他这辈子都没喝过那么多次特意以鸡鸭骨头熬的汤。
她说,那些煲汤的骨头都是自己挑选的,自己亲手熬的。
他不明白不是杭州人的青青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特意租了房子,买了炉灶。
三个月以来,他每次想起青青说的话,她说的法语、英语、中文的“我爱你”三个字,它们轻飘飘地落在他心里,沉甸甸的愧疚,他心头像卡着尖细的骨头。
临出院的前一天下午,亦枫可以下床走动了,他说想去院子里活动一下,看看冬天的阳光,她要扶他,他说不用,青青坚持让他坐轮椅,嚷嚷,我要开车。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只是我......”
她蹲到轮椅前,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眼睛。“你又来了,没有感情的吗?你说实话,有没有一丁点儿爱我?”她把拇指、食指和中指伸直捏成细缝,胳膊推送手指到亦枫鼻尖处。
他有些眩晕,艰难地说,“爱过。”
“我只听一半。只听好的。”青青嘟嘴凑过去,在他额上啄了一下。
“哟,老司机脸红了。”
“我的心里没有敢爱的勇气……我目前不堪的生活状况.....”
他没有说完,嘴巴就被另一张柔软细腻的唇含着了,她舌尖的温度在亦枫的身体四处游荡,他苍凉的心也被温暖裹住了。他听见他们俩的心跳,听见了她说过多次的那三个字。
唇分开后,他真诚地望着她说,“我很幸运,我愿意好好的爱一次。不,是放在心里,爱到老。”
“戒指我以前买了,房子也有,给我爱情就好。”
他真诚地点头,看青青的眼眸,又带着不舍的眼神上上下下地瞧她,她觉得他的视线仿佛是一支画笔,在给她画最神似的素描。
“嗯,能不能给我帮个忙,我想单独去给你买花,放心我能够走路。花店哪怕只有五十米,我也打车过去。”
他的眼神迷离中饱含深情,她听得竟有些痴了,她把一只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然后,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青青在浓情蜜意中点头,推着轮椅回病房,她迟疑着停步,又绕到轮椅前蹲下,“你是真的同意了吗?你可别玩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们彼此相爱。你要给孩子取名字。要把我们的感情当回事……”
亦枫尽量燃着笑,把右手捏拳摁在左胸,“放心上了。”
她用拳拳的眼神看着他,随后不忍地散去,一头扎到他怀里,“你可不能不要我,我那些同学知道你。你要是......他们会笑话死我的......”
青青轻柔的话语,软软地扎着他的心,他轻抚着青青的背,想把这温度和味道全揉到心里去,再也不忘。
他穿上青青早给他买好的厚外套,非常安稳的厚实,很暖。
青青帮他拉开出租车门,交代司机说去最近的花店。亦枫上车前回身,手掌轻盖在青青的额前,手指从上至下缓缓滑到青青的唇,停留一会儿,有些落寞地笑笑,转身上车。
车门关后,青青莫名其妙地觉得冷,环抱胳膊看着车呼啸远去。
半小时后,一个快递员来到医院门口,电动车停在跺着脚的青青面前,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从箱子里探出耷拉的头,也停在她面前。
她高兴地抱过递来的玫瑰,有一张折成心形的留言卡,她满怀期待地打开:
当先入眼的是一个简笔画的“天使之吻”。
青青,请别叫我“傻子”,我不傻。
真的知道,知道你爱我。
三个月,才明白你说过的爱我,我也深爱着美好的你。
不要找我,我去了一千多公里以外,那里会有一份新的工作。
我会还钱给你。谢谢。
请叫我“枫子”吧,别叫傻子。
纵然相隔千里,你仍近在心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