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丑你穷，狭路相逢
“丑八怪能否别把灯打开，我要的爱出没在漆黑一片的舞台……”
窗帘紧闭不留一丝缝隙的房间，薛之谦的声音从枕边的手机传来，兀自响个不停，
“在爱情里面进退最多被消费……”
“喂……”钟立秋哑着声音，皱眉按下接听。
“哎哟我的姐，大好的周末你不享受，还赖在床上呢！”好友肖肖在手机另一端喊着。
“大好的周末你还不让我休息休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有多累……”钟立秋翻了个白眼。
“谁叫你那么拼了？当个女强人有什么好？都二十七了还没谈过恋爱……”肖肖念叨着。
“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啊，没事就挂了。”钟立秋琢磨着再睡个回笼觉。
“哎哎！着什么急啊，”肖肖连忙说，“别睡了，出来约会，我一朋友，大暖男，介绍给你。”
“是帅哥吗？”
“当然，经我鉴定的还能有错？”
“那没兴趣。”钟立秋把电话挂了。
但一条条微信提示音响起，肖肖穷追不舍。
“别不信啊我的姐，骗你是小狗，发你照片你先看！”
“相亲第一原则：帅哥免谈。”
钟立秋正要点发送，肖肖手更快，一张高清大图发了过来。
一个猝不及防的笑脸跃进眼帘，钟立秋呆住了。
“怎么样，有没有被秒到？”肖肖紧接着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钟立秋没有回复，突如其来一阵胸闷，将她的心脏震得生疼。
有生之年，我竟还能见到你的这个笑容，周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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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
钟立秋刚上高中，入学考试她是年级第一名，理所当然受到老师的重视。班主任想让她当班长，但她坚决推辞了，最后只选了作语文课代表。
课代表的一项任务，便是帮老师分发作业。
第一次发作业时，钟立秋还不认识谁是谁，在混乱的课间只好走来走去叫着名字找人。
“周宓！”她叫了好几遍都没人来认领这个本子，直到一同学提醒她，
“最后边角落里坐着的那个。”
钟立秋走到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男生身旁。
“周宓，你的作业。”
懒懒地抬起头，周宓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接过本子的同时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叫得对我的名字，挺厉害呀。”
钟立秋却不自觉地脸红了。那晚上自习的时候，她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来来回回，都是两个字，
周宓。
但她总是不满意，因为它们怎么都没有作业封面上，周宓自己写的好看，就像他人那样好看。
十五岁的钟立秋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那么喜悦，那么苦涩。
喜悦是因为每天一睁眼最开心的事就是今天又能见到他，周宓不爱说话，也不跟人打交道，除了上课就是趴在桌上睡觉，但他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文字被当作范文每在班上念一次，班上的小女生们就会兴奋一次，而周宓仍旧保持无所谓的表情坐在角落里，任凭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照亮他干净的侧颜。
而苦涩，是钟立秋每为这样的他开心一分，内心的难过也会多一分。
因为，她长得很丑。
虽然她优异的成绩可以让自己在老师的心目中分量很重，也不会有同学当面嘲笑她，但她知道这并不能掩盖她丑的事实。过去她以为只要每次都拿第一名就好了，反正无论大小还是小孩，都只称赞或崇拜拿高分的人。
可现在，她希望自己是漂亮，啊不，没那么丑就好。
相貌又不能决定什么，她这么告诉自己。可每次看到那些穿着裙子的漂亮女孩，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羡慕，和自卑。
所以她和周宓一样，也是离群的那一个。
只是周宓的独处会让他在那群充满汗臭味的男生中，显得脱俗。而她的离群只会让其它女生在背后悄悄议论，她是只会念书的丑八怪。
有一次，钟立秋发作业的时候翻开周宓的本子，发现他已经写超了最后一页，写在背面的字迹变小了，而且有些凌乱。
把本子放到周宓桌上的时候，钟立秋递过去一个新本子。
“送你的。”她的声音很小。
没想到周宓的眼神倏地望向她，瞳孔闪过稍纵即逝的尖锐，钟立秋以为是幻觉。
“不用。”周宓没去接。
“这个本子很好用的，我也在用。”钟立秋涨红了脸把本子扔到他桌上就跑了。
到下一次收作业前钟立秋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看到那个黄色封面上熟悉的“周宓”两个字，她才终于舒了口气。
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周宓桌旁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他说了一声“谢谢”。
从那之后，钟立秋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每次将作业发还给周宓的时候，都会在里面夹一张纸条。
开始会将提醒几句今天的作业有哪些，或者是星期几轮到你值日别忘了。
然后会说，“今天老师念的你那篇写妈妈的文章真感人，我都听哭了”，“明天会降温，你不要再只穿一件了。”
到后来，她找不到话题，便开始介绍自己家里有几条小狗，最喜欢周末到外婆家吃肉汤圆，最喜欢看三毛的书……
钟立秋不知道周宓会不会反感她的絮絮叨叨，只知道他并没有拒收她的纸条，甚至有时会回复她一句“谢谢”或是“有趣”，也夹在他的作业本里，钟立秋每次收他的作业再悄悄打开的心情就像刮彩票一样。
有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有时什么都没有。但这并不让钟立秋沮丧，因为她一直觉得，周宓愿意听她讲话已经是上天给的最大的幸运了。
只是这个幸运，没有持续太久。
那天钟立秋的心思一直不在课堂上，她犹豫好久终于写了一个纸条，在去办公室领好作业后夹进了周宓的作业本，可在走廊刚要进教室，里面冲出班上的调皮鬼杨鸣，一下将钟立秋手里的一摞本子撞到地上。
钟立秋心一下悬了起来，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先找那个黄色本子，可往日里最熟悉的影子却不见踪迹，突然只听杨鸣阴阳怪气的声音：
“县城新来了个马戏班子，这周末你想去看吗？”
周宓的作业本摊开在杨鸣手上。
“啧啧啧，”杨鸣大声说道，“这是谁呀，给周宓表白？”旁边有女生凑上去拿过纸条。
“钟立秋，”那女生打量了她一眼，“这字……怎么像你写的呀？”
钟立秋的脸涨得通红，周围的同学都凑了过来看热闹，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就她还想约周宓？”钟立秋听到有女生不屑地说，仿佛一支支箭朝她飞过来。
“是我先叫她出去玩的，”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过来，周宓从分散的众人中现身，不顾自己说出的话，引起多大的反应，“让她去找找有什么有趣的。”
“有趣？”杨鸣作着夸张的表情，“马戏团还用特意去看吗？你看她本人不就行了？”
嘲讽的话语如最后的助推器，终于将利箭捅进钟立秋的心，她不敢再看周宓的表情，脑子一片空白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钟立秋从家里出来，不想去学校，以往那些同学还是在背后议论着她，可昨天出了这种事，他们一定会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不恨杨鸣，就算他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比作马戏团的猴子，他不过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生怕自己语不惊人引不起别人的注意，而自己，不过是运气不好，成为了他的靶子，说不定还让他因为在喜欢的女生面前露了脸而沾沾自喜呢。
她只是怕见到周宓，他以往会接受她的纸条肯定是因为同情她没有朋友，而且没有人会知道。也许他不想再见到自己，也许他后悔昨天说那句话了吧……
钟立秋去了外婆家，她的外婆经常乐呵呵的，最喜欢的事就是给钟立秋做吃的，最爱说的话是“我的外孙女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孩儿”，不管钟立秋怎么阻止她都没用，到后来索性也不管了，反正听的人也没一个信的。
“秋儿你今天不是得上学吗？”外婆见到钟立秋有些惊讶。
“外婆，我今天累了不想学了，好不好？”钟立秋对外婆撒着娇，只有在这个老人前，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好好好，不想学就不学了，”和钟立秋一样高的外婆搂着她进屋，“外婆给你做肉汤圆！”
吃完汤圆的钟立秋就在院子的摇椅上躺着，一边听外婆拉家常，一边想周宓此刻是在学习呢，还是在睡觉呢？
想着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周宓的模样，在院子的栅栏外向内张望着。
钟立秋揉了揉眼睛，心说我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钟立秋！”
咦，难道是幻听。
“秋儿外面有人在叫你呢！”外婆的话终于让钟立秋回过神来，她一下蹦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站在外面的周宓。
“你…你怎么来了！”钟立秋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过你家了你不在，”周宓自己推开院门进来了，“你在纸条上写过外婆家在哪儿，难道你忘了？”
“没…没忘！”
周宓“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气氛正有点儿尴尬，钟立秋突然听到外婆开心地说：“秋儿这是你同学吗？”
“外婆我叫周宓。”周宓倒也笑眯眯的，跟他在学校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同。
“周蜜？咋起了个女孩儿的名字，长得也比女孩儿好看！”外婆欢喜地打量着周宓，“你是我们秋儿的好朋友吧？”
“外婆你别……”钟立秋怕周宓觉得尴尬连忙开口。
“是，”没想到周宓打断了她，“立秋是我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钟立秋愣住了。
“哎你今天怎么不去上课啊，害得我去办公室抱作业，”周宓抱怨的样子让显得他们好像真的很熟，“呐，这是你的本子，今天有哪些作业都写在里面了。”
钟立秋像机器人一样接过来。
“还有一件事，语文老师让我告诉你，你被选中参加下个月学校举行的演讲比赛，好好练吧。”
“哦……什么！？”原已当机的钟立秋一听这话，神智一下清醒了，血直往脑袋里冲，“不……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周宓反问道。
钟立秋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要她说什么呢？说她因为自卑而不敢站上台去，说她不想将自己暴露大众赤裸的审视下吗？
“总之我不会去的。”钟立秋咬了咬嘴唇。
“那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周宓飞快地说，眼睛直盯着她。
“你！”钟立秋跺了跺脚，“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呀！”
“你才是个小孩子呢，这点事都不敢！”
“谁说我不敢！”
“好，一言为定！”周宓露出胜利的微笑。
钟立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但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周宓如此开怀的笑容，他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若是能让这个笑容保持得更久一点，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啊。
原本孤单的两个人，也不知是从哪一刻起建立了盟友关系。为了不徒惹八卦，他们在学校不多说话，只是每天放学后，周宓会留下来陪钟立秋练习演讲。
“第一句太快了”、“这一段的感情太过了”……周宓闭眼听着，偶尔加一句点评。有时被说得急了，钟立秋有些生气不想干了，这时周宓就以一种挑战的眼神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我练这么辛苦又没什么好处。”钟立秋嘟囔着。
“你演讲成功后，我送你一份礼物。”周宓懒懒地说了句，却让钟立秋心跳加快。
这段时日他们虽然关系近了不少，时不时也会开玩笑了。可钟立秋心里却明白得很，她对他来说，最多也只能做朋友了，再跨一步，只怕是无路可退。
她暗暗祈求上天让她这一次的幸运久一点，能以朋友的身份认真地喜欢这个漂亮的男孩，这是她丑陋而短暂的人生中，从未奢望过的幸福。
演讲的日子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来临，钟立秋一晚没睡好，第二天她到学校见到周宓的时候，他脸色竟也有些发白。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紧张？钟立秋有些不敢看他。
“加油，好好表现。”周宓先开口了。
“嗯！”钟立秋望向他的眼神充满坚定，以前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勇气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可如今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她想要去做好这件事。
站上台的那一刻，钟立秋双腿打着颤儿，她似乎看到台下有人在窃窃地嘲笑。但她不去在意，只看向周宓所在的方向。
那个干净美好的男孩，就带着那样的微笑注视着她，让她的心感受到一股股暖流，亦给双腿注满了力量。
她讲了一个月亮的故事，她说月亮原本是个很丑的小姑娘，她不会发光，也没有蓝色的大海，只有灰色而凹凸不平的皮肤，在黑暗的角落里她很自卑。
可是有一天，月亮感受到身上传来一阵温暖，原来是充满光与热的太阳将它自己的光照向了它，太阳的笑容给了它力量，让她有勇气转过身来去面对整个宇宙，这时它才看到浩瀚星空的美丽，也听到有人称赞，自己洒出的清辉。
周宓知道她要讲这样一个故事，但是他不知道钟立秋在里面又加了些内容，加上了她这一个月来的心路历程，而正是这样一份真切，让钟立秋凭借这个幼稚的故事拿了二等奖。
她已经很满足了，她拿着奖状想要第一个分享给周宓，她期待着周宓的礼物。
可是周宓不见了。
钟立秋想去找周宓，像他当初找到她一样。但她惊慌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钟立秋终于听说了周宓的消息，他退学了。
“周宓从小没母亲，跟他父亲两人相依为命，家里挺困难的，”钟立秋在语文老师的办公室，怔怔地听老师说着，“前段时间，哦也就是你演讲那几天吧，他父亲受了工伤很严重，却因为没签劳动合同得不到赔偿，家里负了一大笔债…哎，我也是才听说的……可惜了这孩子……”
钟立秋的脑袋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语文老师的话。为什么他的家庭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起过？还有他曾写过关于母亲的文章，原来那一切竟是想象吗？
她竟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没有思考过他为什么不管多冷都只穿一件衣服，为什么把本子写到最后一页都舍不得换，甚至没有思考过他为什么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如果说她是因为自己的丑而感到自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周宓心中的自卑呢？
“对了，我想起本来是让周宓去演讲的，他非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
语文老师的这句话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钟立秋，她“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两个月后钟立秋收到了一封信，没有寄信地址，在看到信封的那一霎那她的心提了起来。
“周宓”
那两个熟悉的字迹，是一切的开始，此刻她好怕，也是一切的终止。
“立秋，对我的不辞而别感到抱歉。
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可能不会再继续学业了。
你学习很好，希望能考上你心仪的大学。
我现在在一座南方城市，过得不好也不坏。
但我会努力的，像你一样，现在已经不那么喜欢睡觉了。
五年，也许十年，我也不知道会用多久，但我会去找你的。
因为你的礼物还在我这里，我要给你的。
周宓
又及：我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我还是私心地希望你不要和那样的人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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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了，你终于来找我了吗？
钟立秋看着手机上那个干净漂亮的笑容，一如昔日的少年。
如今的她，虽然仍与“美人”一词无缘，但从骨子里透出的干练和自信，令无论是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都称赞不已，在一众朋友中，哪怕是谦逊低调的，却也因她的智慧和能力，常常是中心的那一个。
周宓，不知这么多年，你又经历了些什么？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这一次，我想听你好好说。
也许我们仍会是最好的朋友，也许不是。
但我仍保持着爱你的心，这是上天所给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