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直面死亡》之五
那天下午,肿瘤科主任宣告他们无法治疗之后,公公被接了回来。公公一下车,就吐了一些血。我想,他一定是路上就很难受了,但是他不想弄脏车子,所以一直忍着。到家后,他直接躺到了床上,眼睛闭着,脸色比之前更黄了。
哥哥和先生显然非常着急,正好姑妈打电话来询问公公的情况,哥哥告诉了她。姑妈是公公的姐姐,今年八十五岁。公公还有一个哥哥,今年七十五岁。
公公原本姐弟三个,姑妈和公公被过继给了先生的爷爷,而公公的哥哥则是在先生大爷爷身边长大的。多年前,南京大屠杀没有发生之前,先生的爷爷共有2个孩子,日本鬼子挨家夺户烧杀抢掠时,先生的爷爷远在他乡谋生。
当他乘马车,转轮船,长途跋涉许多天终于踏上家乡这片土地,试图偷偷赶到家时,却在踏上它的瞬间绝望至极,他落脚之处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仰着、或俯着,鸦鹊在附近叫着,没有枝叶的树在北风里怒吼着。
极度的惊吓之中,他昏了过去。醒来的那一刻,他想哭却发现已经哭不出来。勉强撑着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一路上,远远看见端着刺刀的日本人,他便躲起来。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茅草屋的房顶被烧成了灰烬,屋椽黑的黑,断的断,地上是各种碗渣、桌腿,墙壁上血迹未干,站在空无一人的断壁残垣里,他再一次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松林里,眼前是兄长疲惫不堪、担忧不已的目光。他目光呆滞,甚至忘记问自己的家人,好一会之后,他又想起自己那个残破的家,问兄长孩子哪去了,兄长不答话,他猛然坐起来:“大哥,告诉我兰兰和小亮在哪里呀?” 他的大哥还是不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多了。他摇着大哥,冲他吼:“到底在哪里?” 他的嫂子走了过来,指了指不远处。
那里盖着两块沾着血迹的破衣服,衣服下是他的孩子。大哥说为了让他见最后一面。后来,大爷爷将自己的女儿过继给了小爷爷,多年后出生的公公也送给了小爷爷,大爷爷自己留了一个孩子养老。所以,公公的爸爸并不是他的亲爸爸,但是他们之间的亲情和任何一个家庭没有两样。
姑妈毕业于一所地质大学,后来去了一个偏远的乡村插队,公公则在南京汤山一带的乡村劳作。终于有了一个返城的名额时,姑妈先回城了,公公则在当地结识了婆婆,又是一些年之后,他们也回到了南京。
先回来的姑妈在一所小学当了老师,而公公则去了夫子庙的一所饭店做了厨师。姑妈从一开始就很懂事,她明白自己是过继来的,也明白一家人活下来不容易,所以她格外重视那个家庭,特别是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弟弟。
她得知公公又一次吐血,所有大医院都不愿意接收公公之后,心急如焚的她托人在一个大医院找了妇产科的主任,妇产科的主任又找了肿瘤科的主任,这样,在我们被其他医院拒绝了几次之后,公公又一次被一个大医院接收了。
住进去的当天,主治医生对我们说:“现在只能够调理身体,给肠道增加营养,等哪一天身体营养够了,条件具备了,再做下一步的治疗打算,到时候看看是否可以放疗。”
因为公公本人一直想看,所以,我们希望这次可以在医院长住下去,这样心里多少踏实些,有突发情况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只是这次的医院在城北,而我们都住在城南。办了入院手续的第二天,婆婆说,接下来她陪着公公住在医院,我们其他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吧,等到周末去医院换她回来休息一下就行。
无戒365日更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