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我不认识身份证上面印着的那张脸。
这种荒谬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用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捏着那张小小的塑料片,反复调整着它和眼睛的距离,直到能把上面的字和图象看得清清楚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它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话说回来,虽然我记得自己的名字好像是由三个字组成的,但是这几个字应该是这么排列的吗?如果身份证照片上的那个人是我,那么这个名字就毫无疑问是属于我的。但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记得,自己的身份证一直放在书桌抽屉中的小铁盒里。这个小铁盒,以前放着某种丸药,用来治疗我父亲的痛风。我小时候,父亲经常抱着大拇指处肿胀变形脚,嗷嗷叫痛,涕泪横流,然后母亲就带着我就去药店买这种丸药,一颗丸药的直径超过一厘米,父亲到底是怎样吞进去的呢,至今我也不明白。父亲把小铁盒里的丸药吃完之后,留下了一大堆空盒子,那个盒子的大小正好适合装各种卡片。
我的面前就是这样的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满了这些年办的各种卡,大部分是各种只在办理时见过一次的商店会员卡,还有一些医院的信息卡(我竟然去这么多家医院看过病?),废弃的银行卡,由于现在全面电子化了,会员卡和医院的挂号卡也成了废卡,可以说,除了最上面的那张静静躺着的身份证,这个盒子就是一个卡片坟场。当然,如果那并不是属于我的身份证,那这里就是一个彻底的卡片坟场。
平时,我随手把身份证从盒子里取出来,在各种需要它的场合使用,从没仔细看过它也从没质疑过它。使用这张卡片时,掏出来一刷即可,毫无滞涩,毫无阻碍。今天,我突发奇想地想要仔细看看它,然后就发现了这个惊人的事实——我不认识身份证上面印着的那张脸。我不认识这个人,从名字到长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彻底迷惑了。
我心虚地左看右看,想要确保没有另外的人发现这一点。难道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冒充另一个人吗?这个房间,这张桌子,这张床,以及我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的这段人生,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吗?如果我的亲戚们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把我从这个家里赶出去吗?如果我冒充了身份证上的这个人,那本来属于我的人生又在哪里呢?
我冲到厕所里,把所有大灯都打开,想要仔仔细细看清楚镜子里的那张脸。由于我没有任何办法直接看到自己的脸,所以,镜子里的那张脸应该是“真”的吧?照片会骗人,难道镜子也会骗人吗?镜子里的我自己只是稍微有点儿苍白浮肿,看起来还算正常。我把身份证放在耳朵旁边,用手指翻开眼皮和牙齿,一一核对着脸上的细节。
镜中世界左右颠倒,身份证上的文字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本来想象中的我和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有着三成相似,可面对镜子将五官仔仔细细比对下来,竟然没有一处相似的。
我从小就有点儿恐惧镜子,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个我不了解的世界。从懂事开始,我就完全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成年之后,偶尔会遇到迫不得已需要照镜子的情况,我会离得远远地,匆匆向镜中投下一瞥,稍微确认一下外形正常就行了。生活中,我一直都低垂着头洗漱,避免余光看到镜中的自己。所以,其实我和镜中的那个人也不是很熟,今天镜中的这副长相和昨天的我有什么不同吗?和曾经的我完全一致吗?我根本没有头绪,镜中人每天换一张脸我也分辨不出来。但是,镜中的脸和身份证上的脸并不是同一张,这是确凿的事实。
我站在镜前思索良久,悄悄回到房间,将这张身份证收回铁皮小盒子里。在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的前提下,我决定继续扮演身份证上面的那个人,不管上面的这个人是谁或者以后会变成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