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氏姿含绝交书
四月二十九日,沛白。
前时刺促,因是月朔朏之事,未亟就具复。比日略暇,始克移时为书。请悉陈前事及仆之意,以了恩怨。
夫仆者何?子初中之同袍也。诸生者何?子今之男友,而仆受业化竞之同袍也。张师者何?仆及诸生化竞之师也。仆受化竞于张师,初则和洽胜意,进若腾骧;师亦许与,以为俊良。居半载,所习加艰,而师益仆期,至稍稍夺仆所好,叱曰余事。仆则以仆诸私况,兼化竞道之隅奥难穷,劬劳少果,窃言于仆母,且曰请辞。母自明者,察而许之。当是时,师固弗舍,而有扳留意。仆母遂躬诣张师,陈权利钝,语多破的。师卒无那而姑然之。
无何,仆举家游婺源。晚次逆旅,而得子问讯。仆因少荅之。子爰问退竞辞师之事于仆,而切问厥故。仆时颇异之,既而以诸生使焉。虽然,念是时仆旧识咸既脱产,仆单处寡类;遂以子之不忘故朋而嘉之,以为贤友若俞钟管鲍之俦,乃忻然具语之委曲,多及仆之己私,而曾未之防。仆所以款言诚意以对者,但以子意之真耳。使使一人,虚言假语,惟伪是能;大义以饰其身,巨奸而朽于内;人衣犬心,口蜜而腹剑,而不类子之言言安抚,句句合实,俨乎允有其心,则仆又安能为若复子之问之具详乎?
无何,仆之言且讫。子时方闻之,而暴曰子所以来问者,张师之使也;又曰仆所既言者,悉相告矣;而子之所为者,公也。仆于是始知子之真意,乃刺仆之私而俱报诸张师也。夫子之于张师,固匪师徒,亦无亲无故,然则何以然诺之?惟张师之教诸生也。夫张师固弗见好于子,而诸生则然。子爱其屋,乃兼其屋上之乌,仆自知哉。则子所既谓仆者,蝎虺其实,施铅抹粉;涂以甘饴,薰以兰若;堂皇岸然,以惑彼人。苟悉濯洗,则大不堪矣,而仆乃竟罹其荼毒。嘻!子之术也,娴矣娴矣!虽屈宋扬马,恐弗能及矣!
于是仆嘿然亡以应,知凡仆之隐私微意,尽晓于张师,而是全仰子刺取之功也。子见仆弗更复,犹曰:“吾之为是也,实则中心介景子甚也。”子无愧也若此。孔子曰:“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子之言晏如自适也若此,子何不以溺自鉴,以明其心;而粪口咀渣,嚣嚣乎若是,而致且益各之不怿也哉?至于是而子也弗忘引朋友之义,则子诚置此义何处邪?
仆之初中与子同袍。仆固知子之当时,卓荦乎不群,介立乐易,每见称于同学,见器于诸师。或遘事之逾己分者,辄固谢而弗受。嗟乎!子之今兹何足比于向者乎?仆尝闻夫仇生以子之故交,诗以遗子。子弗受,当之众,擘以手,掷于地,去。薄而寡恩。仆固喻子之为是,子之刺仆之私者,皆缘子男友诸生之故也。噫!情爱之移人也,甚矣!
夫先是张师之召子委事时,子即有二策。一曰持正抗行,命而不受。是策不容于张师,而卒荣于世。二曰委节而许,力效牛马。是策容于张师,而卒不荣于世。二策自弗相容。子乃以子男友之师而乐许之,则二策孰轻孰重,子自抉矣。子既有斯择,然则必既豫其果而可堪之矣。望子深惟保重。
前者,杜生昊亮尝书仆而令曰:“子其疾谢于诸生!”仆对曰:“彼我固无曲直,逋则偿,尔尔。”夫天生万物,各事其主。奴事其人,士事其侯,臣事其君。管子之于子纠,与鲍子之于正位;文贞之于太子,与赵公之于秦王,是皆焉有曲直?但用无愧耳。今子志乎事诸生,其坚也至伤仆,则仆更何言邪?虽然,友则必不能矣。《传》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质且无益,况常行乎?请绝之。
仆诚知子得是书,必传而示诸生,诸生必传而示张师,张师则必传而示仆母而相尤,则仆必亦有不利焉。然为友者,人之一大计也。友之阿谀暗构而相害者,虽赴汤镬仆去焉;友之虚表奸内而惟利者,虽加刃俎仆绝焉。子必自明子之所为,则今日见矣,子其无悔!仆今为是书以简子,后无用再复矣。
沛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