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二)
我于是径去河对岸的田野上寻找母亲。我就近渡过东面贴邻人家门前的一座小桥,不几步便走入傍河的一条乡道;乡道一侧,即是广阔的田野。
时节已是在孟冬的小雪之后;江南一带的气温也明显寒起来,但今日阳光极好。田野上原本一派金黄的稻子已然收割,但大约是收割机的手法,田野上尚残留着长的稻子的秸秆。这些秸秆被沉重的收割机碾压过,多数欹侧、零乱,但它们本身的青黄还映衬着略显空寂和萧疏的田野。只我知道,这些田野里,就在近日,已由无人机新播下了麦种了。而父亲所做的差事里,就包含有给无人机添加麦种;我曾亲眼去看过。
在现在,我的本意只是来寻找母亲。而田野上,远远近近,也的确有几乎十多个人在干活。但我所猜测的“她们大抵在忙碌地拾稻穗”却是错了,她们正在干其它活。并且,起先,我只望着远处的几个妇人的身影,我直觉并没有一个似母亲。直到我的视线移去近处的几乎挨到乡道的田地上,我才带点意外地发现了母亲。——原来母亲真的如我所想,她在田野里干活。
母亲似乎也即刻望见了我。但她好像表现出些微的窘迫,她将手持的四齿铁耙停下来,她的身子也从起先佝偻似的弯曲而即刻站直了;她隔着我几丈远,带着笑朝我说:
“蛮有劲的!”——那意思就是她同着那么多人一起干活好玩。而本来,她会顾虑我责备她。是的,母亲体弱,我是很反对她做重活的。
只现在,母亲已然这样说,我也如之无何,我只得说:
“有劲便好罢!”
那些在田野里作活的十多个妇人——另外有一个老头——除了在一块的母亲和伯母,我几乎都不认识她们,但母亲同她们似乎都很熟。这些妇人,她们一个个地都要问询母亲说“这是你儿子啊”,母亲也都一个个地应她们。母亲回应她们的时候,她的嘴角上浮泛着笑意。
母亲告诉我,她们是在挖沟。田里大多数沟本是机器挖的,但田头的一条(或者几条)沟机器没法挖,于是只得人工挖。
“田里播了麦子,下了雨,需要沟来排水,否则,麦子要淹死的。”母亲解释说。
我就闲闲地站在距离母亲几丈外的有着稻子秸秆的田野上。有一阵,我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我新近剪了指甲,我掏了半天,才勉强将一支烟取出来。我递给了在我边上的唯一的那个老头,我并且取出打火机预备给他点烟。
“打火机我有!”老头接过烟,已利索地插进嘴里,他好像有点过意不过地说。
“你也抽烟的?”母亲不期这样问了老头。但老头并没回答母亲,他只一面抽烟,一面继续干活。
那么,老头自然是抽烟的。也许他只是节俭,逢到有人送他,他也会抽。这就像母亲自己一样,她所谓的“蛮有劲”,大抵也是奔着几个铜钱而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