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树下的老黄
秋冬交际的时候,老黄最喜欢搬个凳子眯着眼坐在村口的树下晒太阳。那棵树是老黄小的时候种下的,几十年过去了,那棵树好像一下子长到了老年,好像随时都会自己枯萎。
老黄说,一年中那个时候的太阳最好,天大的事情那几天也要放下去晒太阳,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
老黄住的村子只有三个人,房子靠着房子彼此之间却从来没打过招呼,有时候当面碰上了都会假装在死死盯着眼前的路,好像眼睛瞥过去眼前的路马上就会消失似的。
住在老黄右边的几乎一年都看不到他的影子,老黄在村口树下晒太阳的时候偶尔能从眼睛的缝隙中看到他。麻秆似的身材,但是不高,头发落下来遮住眼睛,鼻梁上方塌下去一块,方脸,走路蹦蹦跳跳的,喜欢踢路面上的小石子,路过老黄树下的时候喜欢在背后朝着树根撒个尿。这是老黄对他的全部印象。
住在老黄左边的那个人略胖,头发不多,往后梳着,抬头纹能夹死停驻的苍蝇,带着一副方框眼镜,走起路来有些微微的晃荡。这人总喜欢春天的时候出门,冬至的时候再回来,偶尔会在下雪的深夜在老黄的那棵树下坐坐,抽烟,像在想一件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情。
晚上老黄失眠的时候,除了老鼠的动静老黄总能听到左边传来深深的叹息声,像一头老去的被主人抛弃的黄牛,每声的叹息中都裹着一个死去的故事。老黄说,他听得懂那些故事,寒冷,冰凉,那些故事从雪地上开始,在雪化时结束。
右边会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明显的能够感觉到这个居住者的活力。悉悉邃邃的声音是他在捉爬进门的小虫,一个个把他们放到瓶子里,偶尔也会放到一起,兴冲冲的看他们互相撕咬,然后为死去的那一只默哀。兴起的时候会给死去的立个墓碑,建一座小小的坟墓,不开心了连瓶子带胜利的那一只全部扔出门外。
有一年春天老黄准备去给村口的树施肥,锁门的时候看到左边的中年人和右边的少年。老黄一下子精神起来,两个人也盯着老黄看。三个人产生了有史以来得第一次对话。
中年人说:“你好像老了。”
少年说:“你好像又年轻了。”
老黄有些不知所措,握在手里的锁怎么也锁不上,他不确定这两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他们各自的回答,或者是他们的自言自语。
此刻的老黄只想最快速度逃离到那颗树下。
中年人和少年仍盯着老黄,老黄的身体走路变的踉跄,甚至连那颗树的位置都忘记了在哪里。
中年人走过来提起老黄手里的肥料,少年踢过来一颗石子,不由分说的把石子交给老黄跟着中年人走过去。
老黄看着他们走向那颗树,施肥,然后各选择一个位置靠在树下躺下。好像那些姿势他们已经排练了一千遍,自由落体般的流畅顺利。
老黄变的惊恐,觉得自己好像被盯上了许久,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老黄朝那颗树走过去,每靠近一步那棵树就受惊般抖一下,一直到老黄走到树前,整棵树开始迅速枯萎,六月的天空开始莫名下雪。
树干一瞬间像经历了几场世界大战,干裂,褶皱,直至逼近死亡。老黄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皱缩,定眼看去,中年人和少年被融进树里,回头只剩下自己的房屋。
那颗树开始新生,老黄开始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