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我别无选择,唯有爱你
小时侯看《安徒生童话》,丑小鸭能够回归到白天鹅的生活里得到认可,公主总会有王子打败恶龙来救赎获得幸福,虽然海的女儿化为了泡沫,卖火柴的女孩儿永远在幻影里,总觉得他的童话希望多于失望,美好多于残忍。
年岁长些看《王尔德童话》,夜莺用鲜血染红玫瑰也不能换来学子驻足停留一眼,小燕子用最后的力气依照快乐王子的意愿救济穷人可无人再记得简陋的他,善良无私的小燕子和倾尽心血的夜莺用不同的方式迎来它们的凛冬,隐隐难过,长大后才明白人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和求而不得,如冰河之下的游鱼,可视的拘束,困境的自由。
王尔德和波西有句话说,落在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的过冬。提到王尔德,想起的是被现代人视为圣经的金句,是印有各国游客吻痕的墓碑,是集戏剧、文学天赋于一身的浪漫主义先驱。同时也是,被引诱情爱毁灭的天才,虽有魏尔伦与兰波的前车之鉴,世人对他更多的是惋惜与叹呃,落在他身上的雪,我们并不能感知,理想主义或现实悲剧,也不能因他入狱没落作为评判标准。
春风得意的他与被捕入狱的他,受人追捧的他与客死旅馆的他,风光无限的他与自怨自艾的他,一个瞬隙不是全部的他,也是全部的他。他说人为瞬息而活,片刻即永恒。
新旧交替的维多利亚时代,王尔德在当时的伦敦风头无量,他几乎每部戏剧每部作品都能在街头巷尾听闻,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免不了欢呼与掌声,他身型高大,为人幽默风趣,言辞恰到好处,对穿衣风格偏执的要命,家境优渥,娇妻相伴,富足美满。
可当37岁的他遇到了阿尔夫雷德.道格拉斯,他仿佛遇到了他的灵魂,一切混乱有序开始重组,很难想象如此特立独行的他会终生执迷,他亲切的称他为波西,爱他又怨他,坠落深渊,万劫不复,心甘情愿。
王尔德遇到波西那年,波西21岁,无比巧妙地暗合了王尔德构思于1884年的《道林·格雷的肖像》中的格雷的形象:“猩红色的嘴唇曲线柔和,蓝蓝的眼睛坦率真诚,金色的头发曲卷有致。”
波西像古希腊完美的雕像,像从他的作品里走出来的人物,像他对所有美的认知的合集,青春的活力澎湃与少年纯真稚气,若有若无的愁云与见解独到的才气,波西一切的一切引诱他落入情爱,他年长于波西,可在他面前宛若小孩,他爱他如命给他起了无数旖旎的爱称,所遇的星星点点忍不住要与他分享,在他面前低到尘埃里去伏跪着奉上他的一颗真心,他怨他怨到不能自抑,长篇大论细数种种过失,甚至称波西为贱人,并说一个贱人搞得我自己也要成为贱人了,可到最后苦苦追问波西为何不来看他甚至不给他写信。
王尔德和波西大部分对于王尔德与波西的猜想来自于他在狱中的长信《自深深处》,在这万字长信中他从开始的愤恨不平到自我救赎与原谅到心态逐渐缓和,本以为他想明白了,可最后一句,仍旧是悲悯的祈求波西的垂怜。出狱之后的他,本可以回到妻儿的身边过上圆满的生活,可他再一次选择了波西,曾经弃他而去的波西在短暂相处之后难以忍受身败名裂的他无法来带虚荣的生活,再一次离他而去,希望又失望。
“你的身体,这我不感兴趣,可以留给你父亲,你的灵魂这他不感兴趣,可以留给我。”
“我们之间坎坷不幸,令人痛心疾首的友谊,已经以我的身败名裂而告结束。但是,那段久远的情意却常在记忆中伴随着我,而一想到自己心中那曾经乘着爱的地方,就要永远让憎恨和苦涩,轻蔑和屈辱所占据,我就会感到深深的悲哀。”
“被你所害,我才身陷此地:这一点你从来没有明白过。你看了同情动情,你却没有想到自己便是这一出骇人听闻的悲剧的真正作者,看得出你一点也没领悟到自己干下了什么事。我不想扮演这个角色,来告诉你本该由你自己的心告诉你的事。的确,你要是没有让自己的心因为仇恨变硬变麻木的话。它是会告诉你的。凡事都得出自一个人自己心性的领悟。要是他感觉不到或者理解不了,那跟他说也没用。”
在这封信和些许关于王尔德的自传中波西是怎样的人呢?王尔德对他一见钟情,可波西轻佻、任性、暴躁、虚荣又冷漠。为了挑战父亲的权威,波西故意引诱王尔德,两人情事败露后,为了羞辱他的父亲故意让王尔德去告他的勋爵父亲企图给父亲贴上罪人的标签。而当王尔德因此不幸入狱得获大病时,他不曾去看他一眼不曾写过一封书信对王尔德不闻不问。在王尔德出狱之后破产潦倒时,他继承了父亲的万贯家产也不曾施舍一分一毫。在王尔德受人追捧时他依恋他,在他声名狼藉时弃如敝履。在波西的人生中,王尔德只是他与父亲斗争的牺牲品。
王尔德因为波西之事,经历了牢狱之灾、母亲病逝、家庭破产、与妻子离婚、失去对儿子的抚养权、声名狼藉之后,他的心一次又一次的碎裂了,却又一次又一次顽强的自愈,如他在信里所写,心就是拿来碎的,拿来给波西碎掉的。
王尔德为了波西他的文学生涯完全被毁掉,可他在信中说:“不管怎样,我必须心中存在爱,要是不带着爱进监狱,那我的灵魂怎么办?”“你同我在一起便绝对是我艺术的克星,只是,在那两年半里,命运将我们两个互不相干的生命丝丝缕缕编成了一个血红的图案,你的确真心爱过我。因而,我别无选择,唯有爱你。”
想来,愈是爱王尔德的人,愈是痛恨波西,恨他是个让天才陨落的疯子,在某些时刻,的确如此,可无意见看到波西在王尔德去世多年后的一首诗,唏嘘不已。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他,看见了他的脸
容光焕发,没有痛苦的阴影
像在过去那样,他用金子般的声音
那没有拍子的音乐
在尘凡中找出隐藏的美
在空虚中变幻出奇妙
直到平庸的事物披上华装
整个世界都被陶醉
在那扇紧锁的门外
我悲悼着他随风而去的言辞
未说完的神秘和被遗忘的故事
那些原本可以被记录下来的绝妙好辞
还有那无声的思想,就像被杀死的鸣禽
于是我醒了过来,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王尔德牺牲自己的一生宠坏这个小王子,可是波西终于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如表达微弱的爱意时,他已经不在了。
波西和他哥哥偶然看到波西的生平,除却被王尔德覆盖的阴影,他忧郁敏感,喜怒无常,思想另类,才华横溢。他的家族带有遗传性精神病基因,哥哥死于自杀,弟弟被关在精神病院,父亲性格暴躁,而他似乎也难逃噩运,生性无常,容易神经过敏。他作为勋爵的第三子,表面有光辉的头衔可实际上落魄不堪,烂漫自由的思想被名存实亡制度礼仪束缚,整个人处在矛盾与挣扎之中,在爆发的生活激情和人自私的本性中飘摇,自顾不暇,难以兼爱他人。
When I did behold I fell a-weeping, and I cried,
'Sweet youth, Tell me why, sad and sighing, thou dost rove these pleasent realms? ’
I pray thee speak me sooth,
’What is thy name?' He said, 'My name is Love.'
Then straight the first did turn himself to me and cried,
'He lieth, for his name is Shame, but I am Love’,
And I was wont to be alone in this fair garden, till he came unasked by night
I am true Love,
I fill the hearts of boy and girl with mutual flame.
Then sighing, said the other, 'Have thy will,
I am the love that dare not speak its name.'
——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两种爱情(Two Loves)》,1892年9月
未曾读过他的诗作,有萧伯纳对他的评价“有此华章,汝罪当赦”也可窥得半分才情。当他离开王尔德,烧毁了王尔德给他写的150封书信,坐拥钱财与娇妻时,碌碌的平凡生活才让他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
像尘埃落定后回到故里,王尔德一生短暂的光阴,只是一直在和错的人纠缠,表达爱意像玩一场没有答案的文字游戏,心像里并肩而行的倒影只是慌乱了波西短暂的心绪。当波西接近了自己不知晓的爱意,了解困惑自己的谜底,无人再予他如此宠溺,将万般腐朽化神奇,平淡变奇遇。
“相爱的两个人就像两个心怀烈焰的陌生人,在黑暗中对视,迫切想要了解对方,却只看见了自己的臆想,直到各自被火焰吞没。就像,王尔德和他的美少年波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