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影评：救人是佛与神的事情

去年看过《哪吒》之后，对《姜子牙》便抱有不低的期待，对于国产电影打造出的封神宇宙也真的是期盼已久。

就整体观感而言，影片可以打到7.5分。影片出色的地方在于精良的动画制作和别具一格的人物形象，不足的地方是被大众所频频吐槽的剧情与节奏。

此外，另有一处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因为《姜子牙》的核心与主旨其实不是在讲一个故事，而是试图宣扬一种价值，但不幸的是此种价值既不能使人振聋发聩，也很难让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就商业而言，可能在一开始便注定不能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考虑到，作为为数不多的国产电影中愿意在情感与故事之外投入更多精力在艺术性与思考之上，尤其还是一部动漫电影，实在难能可贵，所以我愿意给这样一部绝不唯利是图并且很有野心的电影更多一些的认同。

故事的背景还是基于《封神演义》。传说中鸿钧老祖座下有三大弟子，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灵宝天尊（通天教主），电影中的师尊即是指代元始天尊。元始天尊执掌阐教，教内有包括太乙真人在内的十二金仙，电影中以十二金尊替代。姜子牙和申公豹也都是元始天尊的弟子，而杨戬是十二金仙内玉鼎真人的徒弟，所以姜子牙是杨戬的师叔。至于纣王和妲己，自然不必多说。

影片一开始的过场动画简单概述了一下武王伐纣的故事，这一段和原版的《封神演义》并无太多不同。令人眼前一亮的是，过场动画的画风采用了类似于年画与山水画相结合的风格，看起来颇有东方的唯美古韵。

大战过后，静虚宫内，斩妖台上，诸将封神。

原始天尊说，姜子牙，你身为众神之长，待斩灭妖狐之后，众神受封。

于是姜子牙举起了手中的打神鞭。

九尾狐妖说杀了我，你会后悔的，你看她是谁。

九尾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

原始天尊说此乃狐妖幻术，速杀狐妖，迟则生变。

姜子牙当然没有杀，因为他还记得四十年前初登山门时发下的拯救苍生的誓言。

狐妖带着小女孩的元神逃跑了，姜子牙因为放走狐妖被贬至北海思过。

狐妖怀中的小女孩其实就是与她宿命相连的人间女子苏妲己（不知道为啥姜子牙一直喜欢喊她小九，她又不是狐妖），这在影片的后面会进行交待。但其实只要稍微了解封神演义的人都知道妲己与九尾狐妖的关系，所以此处的伏笔真的是埋得没有意思。

对比一下《哪吒》里面的人物设定，无论是身为魔丸而不知的痞里痞气的哪吒，还是心地善良却背负一族命运的龙三太子，人物形象都要更为颠覆以及鲜活。

姜子牙在茫茫的北海雪地里垂钓十年，他的师弟申公豹在他身旁陪伴。

这块影片里没有过多交待，比如姜子牙在北海的十年都干了啥，又思考了些啥。所有的内心的思辨与挣扎只能让观众通过前后片段自己联想，以至于显得很突兀。影片中，姜子牙只重复着一句“她到底是不是幻象？”

但直到后来，我看到一篇对《姜子牙》导演程腾的采访方才知道，原片的时长有4个多小时，而北海这一段原片中其实是有姜子牙内心关于苍生与天下的思考和挣扎，只不过都删减掉了。到最后真的是不知道该删哪一块了，但没办法。

想想也是，按照中国院线的商业模式，作为一部商业片是不可能给你4个小时时长的。那么，一切剧情上的突兀和不合理其实也都有了解释。

回到影片本身，姜子牙在北海的怪物酒店里遇到了小九苏妲己，踏上了和小九一同去幽都山寻找她阿父的路途。

北海酒店里的怪物可能是影片之中唯一的插科打诨的爆米花笑料，而申公豹，同《哪吒》里面的太乙真人相比而言，实在戏份太少，更多的作用是在影片的后面奉为牺牲。这里补充一点，此处的申公豹同《哪吒》里面的申公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说实话，用以娱乐观众的爆米花笑料太少，很可能是一部分观众并不买账的主要原因。

姜子牙和小九来到了大禹遗迹——遍布着房屋废墟的村落，树上挂着骨片风铃——用以纪念战争中死去的亲人。

看到眼前的景象，姜子牙第一次开始思考我真的拯救了天下苍生么？我，做的对么？

他们在大禹遗迹中发现了一位濒死的猎人，猎人看到小九的狐狸耳朵，贪婪而凶残地冲上去想要割掉小九的耳朵换取赏金。

这里其实揭示了狐妖一族与人族的矛盾。

都说狐妖祸乱天下，屠戮众生，可谁人又知世人杀我狐族几何？

妖与人都是世间苍生，谁又比谁高贵？不过弱肉强食罢了。

这话九尾妖狐想说而没说，我替她说了。

他们又来到了不死之地，传闻中这里曾有不死树、不死花、不死鸟，但如今只有一片荒漠。

沧海桑田，世间巨变，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么？姜子牙在心里这样想着。

小九惊动了不死之地里的怨魂，生死危机关头，怨魂被小九掉落的骨片风铃吸引，呜咽着飘荡而去。姜子牙这才知道所谓的怨魂并不是天生妖物，而是战争中死去的人类所化。

他们终于来到了幽都山，这里漫山遍野开着黑色的花，化为姻缘神的纣王在这里痴痴念着他心爱的美人。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纣王所不能忘记的却并不是他的山河天下。

也许，纣王眼里的天下苍生只是曾经躺在他枕边的那个姑娘。

但，这对么？

也许，不能说不对。

幽都山没有小九的阿父，引小九前来的是九尾妖狐。

小九和妖狐身上绑了一对宿命锁，同生同死，命运相连。

当年，姜子牙在斩妖台上放走九尾妖狐的时候，小九的元神吸走了九尾妖狐的部分妖力，这才得以重塑肉身。

九尾妖狐说，你可知你师尊究竟做过什么？

于是姜子牙带着小九重登天梯，质问师尊当年事情真相。

师尊不肯讲，只说，一人如露水，苍生如大海，你是要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姜子牙说，我只知道要救下每一个眼前之人。

这里有一个值得称赞的地方，师尊和十二金尊的动画形象都画得十分有意思。如果你玩过《三国杀》这款卡牌游戏，你会发现师尊的长相简直和里面的神周瑜一模一样，无喜无悲，淡漠苍生。

十二金尊带着各式的面具，头上开着各式的花，全都俯头低首，状若小丑。

更有意思的是，九尾妖狐也带着一样的面具，不难看出与十二金尊同样的宿命与关联。

对师尊而言，无论你是神也好，妖也罢，无非都是带着面具的小丑，同天下众生一样，只要听话就好。

姜子牙说，我只希望小九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生活在人世间的小女孩。

师尊说，你把她带去归墟吧，在那里她可以投胎转世，如你所愿。

姜子牙在归墟海边的芦苇荡里目送着小九一步步踏入归墟，夕阳西下，海面泛着淡淡的余辉。

这时九尾妖狐突然现身，以头猛烈地砸击着归墟，声嘶力竭，状若疯狂，讲诉着当年发生的事情。

原来人间的一切都是师尊的阴谋，九尾帮师尊屠戮掉人间余孽之后，狐族尽灭，狐族怨魂都被锁在这归墟之中。

所以，师尊其实是要把小九也封印在这归墟之中，所谓轮回转世不过是个笑话。

九尾妖狐撞破归墟，携着一众狐族怨魂还有小九一并冲向九重天上静虚宫内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尊。

师尊从头上捻下一瓣花，放下了斩天铡。

这时，画面中，原本师尊洁白如玉的面庞开始黑化，也寓意着师尊在遭受苍生反抗之后开始气急败坏，无法保持超然的神情，也表明师尊同人并无不同。

姜子牙没能救下小九，他脑子里一遍遍地在闪现着小九临死前的那句“来世，我真的还有一个疼我的阿父吗？”

阿父可能是真的阿父，也可能是姜子牙。

姜子牙一瞬白发，斩断了天地间的宿命锁。

我很喜欢这里姜子牙的动画形象，因为白须白发的姜子牙，看起来真的很有精神。

师尊说，姜子牙，这是我对世间最好的安排。

姜子牙说，无论是人、是妖、是神，我只愿这世间再无流离失所，再无谎言欺骗，再无不平不公！

师尊昭告三界，说姜子牙诛除狐妖有功，重归众神之长。

但姜子牙已经不是四十年前那个满脑子里只记挂着拯救天下苍生，却不知天下苍生为何物的姜子牙了。

他一鞭斩断世间的最后一根宿命锁——人间通往神界的登天梯。然后，毅然冲向了师尊。

影片到这里戛然而止，这也是观众对影片颇多诟病的地方。

画面一转，应该是很多年以后，死去的四不像、小九、申公豹都转世重生，人间重归安乐。

故事的最后，鸿钧老祖出面惩治了师尊，然而仅仅一句带过，并未呈现。

影片的结尾定格在渡劫城——传说中关押神仙的地方。

杨戬、黄天化、雷震子出现在画面中，杨戬说，师叔，您交待的事我都办好了。

正如前文所讲，杨戬的师叔正是姜子牙，那么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导演的意图是想把悬念留在下一部。

那么，师尊真的被打倒了么？

或者说，师尊是否被打倒又真的重要么？

那些应该死去的人与妖依然也已经死去，顺应天意的封神诸将依旧在九重天上心安理得。

即便是复活重生的小九与申公豹也不过是神意悲悯的惠泽，可能他们也已经忘却前世过往，只因为，人间安乐。

所以，我说救人是神与佛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而言，人间一切所谓的拯救其实都是自救。

无论是打着反抗暴政旗号的农民起义领袖也好，还是镇压反抗的皇帝暴君也罢，不过都是在完成各自的救赎，无非立场方式不同。

如果姜子牙真的在人世间走过一遭的话，他或许不会再冠冕堂皇地讲出“我只知道要拯救每一个眼前之人”这种话。

又或许，故事里的一切也只是姜子牙的一场梦境。

在最早由日本集英社于1996年出版的日版《封神演义》漫画中，画家藤崎龙便设计了同样的一个结尾：所谓的封神榜不过是仙界诸神的一场“人类清除计划”。

封神计划的可怖之处不在于其暗含着的自然界“物竞天择”、“兴衰更替”的规律，而是在于“除善”与“惩恶”本质上都是神的选择。

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他的《人类简史》一书中也写过，现代人所怀有的自由民主平等的价值观大多是基于近现代的西方思潮演变而来，如果是放在不同的时间或者是不同社会体系里，也绝不会看起来那么理所当然。

所以说，其实师尊本没必要装点人间，因为人类早已学会了自我催眠。

心怀苍生的姜子牙最终冲向了同样心怀天下的师尊。

然而，观影的我们却并不如何感动。说到底，救人只是神与佛的事情，与天下苍生并无相关。

至于影片最后未点明身份的鸿钧老祖，他惩戒了师尊，关押了子牙，普渡了天下。

但我以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也曾叫做姜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