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 唯恐她老去 又知秋会至

前几天凌晨，被一声轻唤从梦中叫醒。这来自梦境的声音，低哑而急促，唤着我的乳名。

天色只是蒙蒙亮，我的猫凑过来，依偎着我的脖子，我怔忪了半响。梦里的声音并不属于我的姥姥，她的声音是清亮而宠溺的，但我整天都悬着心。

直到今日，听到了她依然好好的保证，我才放下了心。

她已经老了，我从未想过她的老去是这么仓促的事情，每每与人闲谈家里的琐事，唯恐提到她的老去。

其实这种感情很容易理解，我直到12岁都一直与她同睡，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我时常半夜起身喝水，接过她递给我杯子，我会忤逆母亲，躲避父亲，但是绝对不会与她有隔阂。

今年回家她给我讲了好多看过的戏本子。戏里人有戏里人的活法，或者刚烈不羁，或者柔情似水，通过她口述，均是生来一副傲骨，走在了一条永不后悔的路上。

讲多了，我便也有些分不清她讲得是戏还是自己拼凑的回忆。

她讲着我却不爱听，我想起“人越老以前的回忆越清晰”这句俗语就难过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非常遗憾，离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失信于给她暖心的陪伴。

在北京旅游

青年时期的叛逆期十分难熬，不过我生来性格便温吞，尽管抗拒的过程大起大落，但是无人得知我内心如何，只诧异我偶尔的突变。

我从不向姥姥倾诉什么，她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懂，也从不说什么，对我百依百顺，从不试图阻碍我去达成什么。  

她能够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支持我的任何决定。

学业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我因为压力大而选择彻夜不睡写些胡言乱语的稿子。她没反对，却要陪着我，将被子抱到沙发上，揉着膝盖，说着早无睡意，就慢慢合眼坐着睡了。

在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下，我并未放任自流来辜负她的陪伴。

姥姥小名叫做淑莲。《说文解字》释云：淑，清湛也。从水叔声。莲，芙蕖之实也。从艸连声。善良淑质、菡萏优美。

这样倔强温婉的人，即便是已经白发苍苍，但无论是谁，都不该轻易辜负她的真心。

2014年，得知她病了，我连夜从学校赶回家才见到她，我其实并不开心，饭也吃得想落泪。

第二年一月末她又住院，我陪她去厕所，她将全身的力量倚在我的肩膀，我举着吊瓶给她拉平衣服的褶皱。

她瘦弱、内心忐忑还在强作镇定，见我难过，时常握着我的手，说自己一生已然活得够本。

大病初愈后，她想着要去北京爬长城。我停课请假去北京看她，在故宫博物院门口，她坐在轮椅中，我推着她从日出转到日落，俯下身子来拥抱她，她不回抱我，只是开心的笑。

这一年的北京之行，她身体状况很不好，行动要靠轮椅，执意出游遭到家人的集体反对。

我倒不知长城故宫与她的以往有何牵连，只是觉得要做到无怨无悔，坦然受之，需要极大的勇气。

在天水艾灸

17岁暑假在天水，白天陪着姥姥听戏逛街，夜晚铺开被子与舅妈同睡。

每天早起坐在小木凳上等姥姥给我辫头发，她的手紧，我时常装作被扯到呲牙咧嘴的哄她开心。

她竟也不恼我，将我偶尔掉落的乱发一根根捏起，在手心里捻得细长，再放进垃圾桶。

无论什么事情，她都能干得很细致，她能数十年如一日，便会一生如一日。

今年回家，发现她在纳鞋垫，攒了很厚的一沓。针脚细密，十分伤眼睛，时常见她的泪水沿着细微的皱纹从眼角大片的蔓延开来。

她以前是那样贵气的女子，也曾锦衣玉食听过花脸人生。也有最苦的日子，她穿着孀衣，送走丈夫，将美好的年华撕裂在忙碌的生计间。

然而现在，她的确是老了，谈起过往再骄傲的曾经在铺满皱纹的脸上，便见不得半分风光。

这个时候她最落寞，也最满足。

无愧于别人，无愧于自己，只此一生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