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她可能是真的老去了

我妈妈年轻时侯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自己就是从农村慢慢打拼到大城市的。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学过苏绣，长大一些就和村里的一位老师傅学缝纫，再后来就到了南京，她开了一家裁缝店，还收了几位徒弟。在那种几乎人人工资都四五十的年代，她一个月能有一百多的收入，我现在还挺佩服她，可是后来结了婚，又要操持家务，眼睛也没以前好了，裁缝店就没继续开下去。

我以前和她关系并不好，主要是她对待我实在是太严格了，坏处往往大于好处，每次都是为着一些小事而动怒，比方说扎头发的时候我嚷嚷了两声，她便会一个巴掌招呼过来，还有就是我想买什么东西她从不会一口答应我，我就总是磨着她，久而久之，我便真的是讨厌她了。后来又因为别的事，把我放在了亲戚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那个时候她生病了。

但是我不知道，只当听家里人说她有什么事要去办。直到有一天，姑姑带我去看妈妈，她躺在病床上，头发全都掉光了，笑着招手让我去床边和她说说话，我只记得我半天没憋出一句，脑子一直在想她为什么是光头。出了病房，爸爸在医院的走廊里抽烟，来探望她的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即使我们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我什么都不懂，但在那一瞬间却又什么都懂了，我觉得她可能会要离开我了。

在那次去医院之后，过几月我回家了，爷爷和奶奶也从大伯那里搬回来，这个小小的家，我们五个人又重新住在了一起。我偶尔会看见妈妈拿假发出来对着镜子带，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有一次我翻她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一页笔记，上面写着我怕最害怕的话。

“不知道还能陪伴你多久，希望能多活几年，能看到你结婚生子。”

我的眼泪又开始沸腾。

然后又是几年的时间过去，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现在她也不怎么骂我了，并不是我办事更好，我觉着是她岁数长了，便想放任着我去吧，她晓得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也许是被打骂惯的缘故，我反倒是感觉她现在对我太好了。

我其实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很少会去想未来的事，因为只要我一想我到了三十岁，我就会想爸爸妈妈那时会是多少岁，他们陪我的时间只会一天天地减少，然后越想越慌。

前几天我翻书还翻到了和她一起拍的大头照，六年级那年六一照的，其实我从前不曾仔细观察过她的面容，每天都见面，看不出个所以然，可就在我未发觉的时候，她已慢慢地老去，照片上的脸只是有一些斑点和浅浅的眼袋，对着镜头笑，挤出两丝鱼尾纹，是比现在年轻的模样。

前两天妈妈总在家里抱怨，每天睡很久但还是犯困，身上还是很累，她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偶尔记性不太好，每天也开始念叨起来。妈妈之前生病在家休息的几年，闲着无聊，买了很多十字绣，绣了好几幅了，之后上班去就没再绣了。

最近疫情原因，她将这些老古董又翻了出来，每天吃完晚饭坐在桌子上，打开电视机，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忙活着她的“事业”，经常要弄到十点多钟。我就在房间里打游戏，透过门缝悄悄看她，她很认真，我能盯着她的背发呆很久。我睡得晚，她绣完会来催我赶紧睡觉

，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敷衍着应声。

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没以前快速了，即使有些时候脾气依然暴躁，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挺温柔的，我有点怀念以前的她，即使那时候我们天天争吵，互相都看不顺眼。可时间不会让我们回去，它像一个滚轮，拖着我们前进，不得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