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
一
“穿鞋,去买早餐,妈的被你臭脚熏一晚上了!”徐欣一脚踢在胖子的肥腿上,“值夜班真他娘的累!”
“知足吧欣哥,一晚都没出警还不满意啊。”胖子打着哈欠往脚上套鞋,“反正我是挺知足了。”
“我可去你的吧,你睡了一晚上,我连盹都没打过。”徐欣又抬脚踢去,被胖子灵活地闪开了。
“嘿,还敢躲?”徐欣正要摆腿,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警官,我要报警,我丈夫失踪了。”徐欣抬眼望去,一个瘦小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正站在门口怯弱地看着他们。
半个小时后,胖子拎着一袋包子跟稀饭回到值班室,“先吃点东西,稀饭每人一杯,包子有肉包、青菜包、豆腐包、豆沙包,喜欢吃哪一种自己拿。”
“谢谢警官,我们已经吃过早餐了。”女人客气地推脱道。那个小男孩望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又低下了头,女人怀中的小孩却让女人更窘迫起来,奶声奶气地喊道:“包包,我要吃包包。”
“吃吧,还客气什么,你们过来的时候不到七点,吃早餐哪有这么早,赶紧吃完我们去做个笔录。”徐欣把稀饭跟包子拿给三人,“胖子,待会我问,你做记录。”
女人名叫何冬梅,是从外省嫁到H县的,她跟她老公杨波是在南方打工时认识的,认识后不久就跟杨波一起回到了H县老家结婚。杨波老家在H县西部的一个山村,父母跟兄嫂都是种地为生。杨波跟何冬梅结婚半年后,两人就来到H县谋生,租住在老城区的一栋民居里。孩子出生后,何冬梅就待在家里带孩子,两年前杨波贷款买了辆小汽车,开始专职跑黑车。前两天杨波给何冬梅留言说要去跑趟长途,后来就一直没消息了,手机关机、QQ留言没回、微信语音视频都无人接听。杨波的家人也不清楚情况,亲朋好友都不知道杨波去哪里了。
送走何冬梅后刚到八点。徐欣给何冬梅留了他跟胖子的联系方式,要她有什么新的线索就跟他们联系,然后去了所长办公室将情况进行了汇报。
所长要徐欣跟胖子两人先根据杨波的社会关系先去查证,如果确实联系不上了就立案处理。毕竟之前也有过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最后却自己回来的情况,说不准杨波正跟狐朋鬼友鬼混呢。
“胖子,开你的私家车,我们先去火车站附近找那些开黑车的问问,实在不行就去调监控,如果在哪个宾馆或洗浴场所找到他,我就整死他,放着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白担心,可真够艹蛋的。”徐欣跟胖子换了便衣,拿了警官证往胖子的车走去。
二
出租屋里,何冬梅正看着一家四口的合照发呆。她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后来一直跟着大伯生活。初中毕业她去了南方打工,六年前在工厂里认识了杨波,杨波比他大五岁,生活中对她十分照顾,对于从小失去双亲的她来说,杨波的出现抚慰了她长年不受关爱的心灵,两人很快就确立了关系,三个月后就跟杨波回老家结婚了。
婚礼很简陋,结婚前何冬梅就跟杨波商量好了,不要他家出彩礼,她也不带嫁妆过来。因为她娘家的亲戚就剩大伯一家,也没人给她准备嫁妆,杨波也答应了,不过他提出从他们的积蓄里拿出五万块钱给他父母建房子,毕竟他父母为送他读书花了钱又吃了苦。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夸杨波是个孝顺的儿子。
结婚后不久,何冬梅跟杨波就想再回南方打工。何冬梅不会干农活,而杨波从小喜欢看书,他父母想着能出一个干部,一直到杨波高中毕业都没让他下过地,没成想杨波高考连三本都没考上,既然不能下地干活,那就去打工,他们家不养闲人。可这次当他们提出要再去打工时,杨波的父母却劝他们再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别急着出去,反正家里有吃有穿,等房子建好再说。何冬梅后来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坚持要去南方就好了,她本以为杨波的父母是怕他们太累,没想到是在打他们积蓄的主意。
三
H县火车站外,徐欣跟胖子走到出站后就被搭讪了,“兄弟,去哪,要车吗?”
“去青山镇多少钱?”徐欣问道。
“包车150,马上走,拼车40一个,不过要凑满4个人。”中年男子说道。
“现在就走,你车在哪?”
“就前面那辆黑色现代,跟我来。”
徐欣跟胖子使个眼色,两人跟着中年男子上了车,徐欣坐在副驾驶上,对中年男子说:“贵姓啊师傅?”
“免贵姓陈。”陈师傅边说边发动汽车。
“别忙着开车,陈师傅,向你打听个人,杨波你认识吗?”徐欣拔掉车钥匙,笑着对男子说道。
“你们谁啊,是不是要坐车?不要坐车就别打搅我做生意!”陈师傅有点不高兴了。
“我们是派出所的,有点事跟你了解一下,你认识杨波吗?”胖子有点不耐烦了,从后面把警官证出示在陈师傅眼前。
“警官,我又没犯法,你们没必要钓鱼啊,我也不是开黑车的,再说我也没收你们钱啊。”
徐欣笑着掏出一根烟递给陈师傅,“你紧张什么,我们又不是交警,杨波认识吧,跑黑车的,他老婆来派出所报案,说两天不见人影了。我们就来问问情况。”
“警官,杨波我认识,不过不熟啊,再说他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说你们包车,我屁颠屁颠来了,现在可好,客都被别人拉走了。”陈师傅有点懊恼,这都什么事啊!
“嘿,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上了?”胖子拍了拍椅背,“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取证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懂吗?你开黑车还开出优越感来了?”
“警官,我跟他真不熟,我只知道他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跑车是发狠,经常凌晨两三点还在到处拉客,他又不跟我们打牌。我想一下,对了,他跟黑皮关系最好,两个人经常半夜在烧烤摊喝点小酒。”陈师傅高兴了起来,“我把黑皮给叫过来,两位警官你们问他,他最清楚!”
四
何冬梅跟杨波家的正面冲突爆发在婚后第三个月。中间何冬梅跟杨波多次提出要去南方打工,都被他父母挽留了下来。有一天,杨波的父母把全家人召集在一块,说有事商量。
“房子差不多建好了,有些工钱还要付一下。”杨波的父亲抽着卷烟说道。
“老二,你还出五万块钱!”杨波的大哥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杨波说道。
“我不是已经出了五万吗?而且我早就说了这房子我和冬梅不要,都给你们和爸妈,凭什么还要我出钱?”杨波回道。
“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杨波的父亲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当时为了供你读书,你大哥吃了多少苦!都指望着你以后当个干部!结果个屁!跟个猪一样蠢!送你读十多年书你欠得怕不止五万块钱呢!”
“爸,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跟杨波都说了不要房子,我们出去打工自己赚钱买房子,再说了送子女读书不是……”何冬梅还没说完,就看到杨波他大哥猛地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吼大道:“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信不信我揍你!”
“大哥,你对她吼什么?”杨波站在何冬梅的身前毫不示弱地说道。
“反了你了!”杨波的父亲脱下一只鞋,就朝杨波的头上扔去,“你他娘的为了个女人还敢朝你哥吼了!”
“走!”杨波拉着何冬梅的手往门外走去,“钱我不会出的,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你他妈的臭娘们!”何冬梅刚听到骂声,腰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脚,头刚好磕在门槛上,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五
三天前,徐欣跟胖子已经从黑皮口中打听到了杨波本人和他家里的一些细节。杨波没什么不良嗜好,就爱和他吃点烧烤喝点小酒,他家里负担很重,老婆没上班,大儿子要上幼儿园,小女儿每个月吃药都要一千多块钱,车是两年前贷款买的,每个月在还贷,还有房租等开支,他累死累活地跑车,一天都不敢休息,因为一休息可能这个月就要借钱过日了。
杨波给何冬梅留言的那天,黑皮记得杨波下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要跑趟去D市的长途,有600块的收入,还约好回来一起吃烧烤。但后面就一直没再联系过他了,他也给杨波打过几个电话,一直是关机。这些情况他也给何冬梅说过。
调取城区监控的申请今天才批准,徐欣和胖子正在仔细地从五天前的监控里查找杨波的车辆踪迹。“这里这里。”胖子指着监控里一辆白色的小车给徐欣看,“就是这个车牌号码。”
那辆白色小车出了城区就没了踪迹,按路线确实是通往D市的方向,可在下一个必经路口的摄像头监控里却找不到这辆白色小车的踪迹了。
“先回所里吧,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徐欣跟胖子说道,“搞不好杨波根本就没去D市,必须先找到那辆车才行。”
六
何冬梅在杨波老家被踢晕过去后,在医院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一个月了。去南方打工的计划被迫取消,两人不打算再回杨波老家,来到县城准备找份事情先做着。
租了房子,添购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后。两人的积蓄只有三万多一点了,何冬梅在服装店找了份导购的工作,杨波就给人送快递。
怀孕半年后,杨波就要何冬梅辞了工作在家里安心养胎,从那以后,何冬梅就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杨波就在外面辛苦地赚钱,若不是女儿出生后身体检查出了问题,这个家庭的生活虽然艰苦却也幸福。
何冬梅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怀二胎时去医院做检查显示一切正常,可女儿生出来却被诊断出法洛氏四联症(一种先天性心脏病)!这个消息对于她和杨波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本来家里已经捉襟见肘,又出了这样的事,何冬梅感觉天都要塌了。
为了给女儿治病,何冬梅和杨波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省城最知名的儿童医院,医生说最好要在五岁之内动手术,手术费用需要10万左右。可当时他们两个人的积蓄都已经见底了。
何冬梅记得杨波专程回了趟老家借钱,但一分钱都没借到。何冬梅也跟她大伯开口借钱,同样也没借到。两人看着两个孩子,禁不住抱头痛哭。
七
调取监控回去后,徐欣将调查情况跟所长汇报了,并建议先以失踪立案调查,并在县城和各乡镇张贴寻人寻车启事,同时在县电视台下方不定时滚动播出。所长觉得情况确实很可疑,同意了徐欣的方案。
杨波失踪的第十天,有群众反映找到了那辆白色车子,是在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曲江下游发现的。徐欣和胖子赶到现场后,发现车子已经毁坏,所幸车牌还没被河水冲走,确认就是杨波本人的车,可被冲上岸的除了毁坏的车辆就再也没有其余东西了。
当天下午,何冬梅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派出所,接待她的依然是徐欣跟胖子。
“这些天杨波有没有联系过你?有没有留言之类的?”徐欣问道。
“没有,我打他电话还是关机,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徐警官?”何冬梅担心地问道。
“目前还不能确定,你再仔细回忆下,杨波失踪前有没有反常的地方。”徐欣提示她,“有没有什么消极的行为或言语?”
“没有,他虽然每天都很辛苦,但从来没有抱怨过,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睡觉,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不上。”何冬梅眼圈开始发红。
“他最近有跟你提过什么时候带你女儿去做手术吗?”徐欣突然问道。
“啊,徐警官,前段时间他是说过,要尽快给女儿做手术才行,拖的越久越不好,可这跟他失踪有关系吗?”
“我们现在要考虑各种可能性,杨波之前还要你保管过什么特殊的东西吗?”徐欣严肃地看着她。
“特殊的东西?”何冬梅想了很久,“对了,有,有一张保险单。”
八
何冬梅记得杨波跟她说要贷款买车是他从老家借钱未果后的第二天。他送快递的时候听人说现在跑黑车很赚钱,不怕辛苦一个月可以赚七八千,春节那一个月赚一两万都有可能。他想先从网上贷两万块钱付个首付买辆七八万左右的车,跑三年把车贷还清,还能把女儿的手术费赚到。
网上贷款确实很快,杨波把身份证上传到手机上,再把脸对着手机做了几个动作,几分钟后就显示审核通过了。可最高的也只有五千元,杨波找了五六个网贷才贷满两万元。
跑黑车并没有杨波想象的那么容易,前两个月他根本没赚到钱,何冬梅每次见他回家都是愁眉苦脸。而那些网贷借款期限又短,利息又高得吓人,杨波只好拆东墙补西墙,等他终于可以通过跑黑车每个月赚到五六千钱时,他借的网贷已经有十万了!
何冬梅只能在深夜一两点才能等到杨波回家,上午九点又出门去拉活了。在这样拼命的情况下,才能勉强维持住这个家庭。
杨波失踪前的半年,有一天他很早就回到家,把一份人寿保险的合同给何冬梅,要她好好保存着。他说跑车有点风险,买份保险稳心,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也有个保障。何冬梅也没想太多,就把保险合同收在了柜子里。
九
这些天里,徐欣和胖子没怎么休息过,在车辆找到的那天,H县一家保险公司提供了一条线索,杨波在半年前在该公司购买了一份人寿保险,保金一百万元,受益人是他妻子何冬梅。保单结合毁坏的车子,让他们怀疑杨波是想通过制造车毁人亡的假象来骗取高额保金。至于何冬梅是否也参与其中,上次在派出所询问时,已初步排除掉了她的嫌疑。
杨波失踪第二十天,依然没有搜寻到他的任何消息。徐欣和胖子心里也没底了,搞不好杨波真的死了,死无对证也就无法证明是自杀,那按合同就可以让何冬梅得到一百万元保金。
正在他们焦头烂脑的时候,徐欣接到了何冬梅的电话,“徐警官,你快来,杨波的大哥在打我!”
“我立即联系当地派出所,你打开扬声器!”徐欣指点她,“我是警察!谁敢再动手!”
“胖子快去开警车!”
十
二十天了,何冬梅还没有杨波的任何信息。上次从派出所出来,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感觉杨波死了,特别是在那个徐警官问到那份保险合同的时候。
“老公,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何冬梅在心里暗念,她决定今天去趟杨波的老家,她想去求他爸妈,或许杨波能听到他爸妈的呼唤。
何冬梅准备迈进杨波老家的新房子时,杨波的大嫂喝住了她,“谁要你来的!杨波被你害惨了,我们都知道他在城里过得不是人的日子!”
“滚!不是你杨波就不会不见!”杨波的父亲也出来了。
“我的儿啊,要不是这个八字不好的女人害了你,你也不会这样啊,我的儿啊,这个女人从小把她父母克死了,现在又把你害了啊!”杨波的母亲哭着要向她扑过来,何冬梅的两个孩子吓得哇哇直哭。
何冬梅被杨波母亲的话刺激到了,她声嘶力竭地喊到:“够了,你们够了!你们关心过杨波吗?难道是我害了他吗?如果他死了,我愿意陪他去死!你们能做到吗?”
“你个不要脸的,还敢在这里鬼叫!”杨波的大哥,冲上来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十一
徐欣在镇派出所见到了何冬梅,她脸色苍白,问道:“徐警官,你说杨波是不是已经死了?”
“别瞎想,现在没有找到杨波身上的任何东西,他肯定还活着。”徐欣安慰道。
“是我们拖累了他,我也不想这样啊!”何冬梅哭着说道。
把何冬梅从镇上接回县城后,徐欣和胖子请她和两个孩子吃了顿饭,又送她们回到了住的地方。
“别想多了,好好带着两个孩子,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徐欣对何冬梅说道。
“谢谢你,徐警官,你们真是好人,下辈子我会报答你们的。”何冬梅对徐欣鞠了一躬,然后带两个孩子进屋去了。
“怎么感觉怪怪的,你说她不会寻短见吧?”徐欣对开车的胖子说道。
“应该不会吧,看得出她很爱那两个孩子,估计受了刺激,明天就好了。”
“嗯,明天提醒我打电话给何冬梅,我怕我忘了,我总感觉怪怪的。”
“行,别瞎想了,回去再查查杨波的那些通讯账户吧,你说他要是还活着就这么放心他老婆和两个孩子?想不通。”胖子摇摇头,“莫不是真的死了哦。”
十二
何冬梅自杀了,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三个人死在出租房里,警方判定为烧炭自杀。
她的手机里分别存着用短信、QQ、微信给杨波发的信息:“老公,我带着孩子来陪你了,我们一家四口团聚了,再也不用那么累了。”
一个星期后,何冬梅生前租住的房子前跪着一个男人,“老婆,是我害了你们和孩子啊!我不是人啊!”
接到群众举报的徐欣跟胖子赶到现场时,那人还跪在地上号哭,徐欣一脚把他踢在一旁:“你他妈的现在知道哭了,你害死多少人!胖子,把他拷起来!”
这就是失踪了二十七天又再度出现的杨波!为了骗取那一百万保金,他将车开进河里,又连夜坐车离开H县,一路通过坐中巴车来到中缅边境,直到看到新闻上何冬梅和孩子自杀的消息,他才惊慌失措地赶回来!
徐欣照旧跟胖子在值夜班。“欣哥,你说杨波那小子到底怎么想的?”胖子脱了鞋把脚搭在桌子上问道。
“怎么想的?他的想法就跟你的脚一样臭不可闻!”徐欣踢了胖子一脚,“你以为别人闻不到你的脚臭?你就是自私自利自以为是!他妈的就是个人渣!”
“我错了欣哥!”胖子收回脚,“那母子三人真可怜!”
“可惜痴心错付啊!”徐欣突然想起何冬梅来报警时的情景,忍不住摇了摇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