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重阳篇(一)
早上半醒半梦间,伸手搂了个空,翻身起来看,真的只有我一人。李雪砚呢?卫生间门口的布帘子打着,也没人。房间里又暗又静,我打了个哆嗦,有点稀里糊涂。恍惚间,好像李雪砚这一个多月的到来只是个梦。现在天亮了,梦就消失了。
昨晚抱着李雪砚入睡时,迷迷糊糊间她似笑非笑,仿佛还问了我一句:她叫靳兰?
我揽着她,闭着眼睛跟她装傻: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怎么知道——李雪砚,你为什么偷看我手机?
昨天我确实刚从靳兰那里兴尽晚归。带着饱食后的满足和疲乏,即使抱着李雪砚,我也基本是贤者状态。靳兰虽然相貌差强人意,但灭火技能优越,三年来兢兢业业,水势滔滔,最重要的是韧如蒲草,稳如磐石,任我胡天胡地,而她就在那里。
她就不会像李雪砚这样,忽然不见了。
李雪砚比较难搞,我决意不要沾惹她太多。她呢,感觉精神不太好,有时我半夜醒来,睁眼就会对上她一双猫一样发光的眼睛,看得我毛骨悚然。我还怀疑她夜里经常哭。我床上唯一的破枕头不晓得湿过多少次。李雪砚并不承认,她坚持说是我睡着了满头盗汗,才把枕头渍湿了。又说我晚上睡觉流口水,一滩又一滩。我问靳兰,靳兰说我睡相特别好。
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夜里一个人哭成那样,要做到毫无声息也难的吧?而白天,李雪砚看着只是有些冷淡,并不像有什么伤心事的样子。
可是这人,现在大清早去了哪里?
我翻出她的号码,开始拨打,竟然不通。
我有些担忧。这个城市,她的熟人唯有我。如果她真的消失了,我该怎么找到她呢?
我爬起来,抓了抓头发,准备出门碰碰运气。
不料一开门,李雪砚水鬼一样,浑身透湿地站在门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江南九月的早晨,丝丝凉意入骨,她隐隐地打着哆嗦。我把她让进屋来,问她去干啥了?
她还笑:我去钓鱼,不小心滑到水里了。
我骇了一大跳,我们常去的小镜湖,深不见底。
你去哪钓鱼?
就……梅山水库,大桥下面。她说。
我略松了口气,那里有浅滩,不至于淹死。
我想,我们老是钓不到鱼,会不会是时间不对。我早点去,鱼刚醒,也许会糊涂一些,饿一些。噢!鱼竿摔断啦,我就扔了。李雪砚嘟哝。
你当鱼是人呢?还早晨饿?!我骂道。
我让她在家里洗完澡,好好呆着捂一捂,我去买早餐。
早餐店的老板娘见了我直招手,大呼小叫:哦唷歪!重阳!你老婆甚回事?老杨同他弟兄湖里捞鱼,看她往湖里跳哟!得亏人多手脚快给你捞出送回去……你俩搞啥来?吵架哩?
我右手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挨个抠划指甲背,声音干涩:……哪个湖?她说是不小心滑倒……
小镜湖嘛!老板娘道。
重阳篇 (二)
说起来,李雪砚只是来投奔我找工作的。
我俩五岁开始在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初三时班上男生女生情窦初开,过家家一样悄悄知慕少艾。我喜欢上教导主任家的千金,其皮肤雪白,嘴唇嫣红,头发乌黑。
我这份情感上的小秘密,只有李雪砚知道——她曾被我求着帮忙参考写表白信。虽然表白最终因为那女孩追求者众多而胎死腹中,但李雪砚却成了我那段秘不可宣的青春情感途中一个别样的符号。哪怕我俩已十多年没见面了,尘封的记忆却一触即开。
李雪砚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我的,我俩通过QQ在网上胡扯了大半年,只知道她刚跟男朋友分手,且因为从小家里没大管她,一直混得不太好——主要是穷。
她说要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时,我没好意思说我自己还住着狗窝呢,只发表声明一样告诉她,我这里有个女朋友。
那条信息发出去,我捏着手机,等她回信息。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回复——希望她断了念头,还是坚持前来?我不知道。
然后她来了。
她来的那天,我的创业合伙人王瑜在电话里约我出去吃饭,主要是他请我——工作室初建,我的口袋比脸还干净,还欠了一屁股债。我边接电话,边看着李雪砚端着盆子在水池边洗衣服。
八月的天气还很热。她刚在我那狗窝里用“热得快“烧水洗了澡,头发还湿着,像棵水白菜,无比新鲜苗条。胳膊从柔软带流苏边的衫子里露出来,光脚套在我19块钱买的灰色PVC拖鞋里。因为拖鞋码数对她来说过大,她的双足直从拖鞋嘴里吐出来一大半,脚趾正一勾一勾地嬉戏,小腿线条柔和,肤色莹润似新荔,把我的眼睛都灼痛了。
王瑜说:……朋友?我操,一起来啊!不是,你那狗窝……她有地方住没?没地方住的话,来我这住,我可以睡沙发!
我心不在焉地跟王瑜说话,看着李雪砚把脚伸到水龙头下去冲洗,肉乎乎的脚趾一会儿像折扇一样打开,一会儿灵活地互相搓扭。我不敢再看,带着满身紧绷和灼热,转身钻进了屋子。
后来我想,大约就是这一瞬间改变了我原本清正堂皇的想法。
我带李雪砚一起去吃饭,但替她拒绝了王瑜借住的慷慨。
吃饭就是单纯的吃饭,我们甚至没有喝酒。
可是李雪砚的双腿和脚趾戏水的样子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不去,反复发酵,令我产生了醉酒的错觉。
回家后,我带着这样越来越浓烈的醉意,对李雪砚说:嘿!很晚了,房子只能明天找。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你介意吗?要不,我打个地铺?
我问这个问题时,面上必是不动声色,诚恳又可靠的。假如李雪砚拒绝,我还能做回坦荡君子的形象。成年人的把戏,我不说信手拈来,但也堪称得心应手。
李雪砚目光沉静,轻声问我:……你女朋友呢?没有关系吗?
我并不慌张,镇定回答:我不叫她来,她不敢来的。
李雪砚点头,道:地铺……不用。我相信你。
OK,伙计!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李雪砚知道我有女朋友。
李雪砚不是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少女。
李雪砚不反对跟我孤男寡女在这夜深人静时同床共卧——有意愿“玩玩”的把握,不说十成十,八分该是有的了。
平心而论,因为有靳兰的浇灌,我在生理上并不感觉太饥渴。然而李雪砚虽然目光无邪笑容纯良,甚至偶尔还带着腼腆,可是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无声而露骨地邀请我:来呀!
我被她这种似是而非,若有若无的暗示揉弄得熏熏然,愈发心猿意马,疑心她是惯于表演又纯又欲的个中高手。
当晚恪守着最后的道貌岸然,我俩在破床上各据一头躺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磕了半宿牙。
最后李雪砚叹息道:唉!不说了,说得我喉咙都疼了。
她不再发出声音。
房间里安静下来,屋外的灌木长得很高了,路灯把树叶的影子投在窗户上,仿佛无声的窥视。蚊帐上挂的小风扇颤抖着,呜嗡呜嗡地旋转。让我产生醉意的那双脚安静乖巧地落在竹席上,距我的眼睛不足两尺。
禁忌的念头如同伊甸园中的那条蛇,嘶嘶地冲我吐着信子,不断地对我发动攻击,引诱着我去吞食眼前的苹果。空气仿佛越来越湿热,我的手心不知何时攥出了薄汗。
我的心跳逐渐加速,像一匹听到号角的烈性战马顾自冲向战场,不再听从骑兵的控制。
我在这杂沓的马蹄声中,义无反顾地伸出手,轻轻捂在那团沉睡的雏鸟一般的暗影上。
手中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沉醉感越发浓重,如果说之前我抚摸过不少女人的臀和胸,它们满足的大多是我对肉欲的渴求。而李雪砚的双足,细腻乖巧,圆润温软,一个个饱满凸起的小肉丘俏皮极了!在肉欲之外,意外地让我感受到了其它情绪——怜惜、可爱,我甚至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动。
我的身体澎湃叫嚣,然而我尽力保持轻柔。其实我不太相信李雪砚一直在沉睡,但她确实在整个过程中仅有微乎其微的挪动,而我执着地追了上去。此后她再没有所动作。
我疑心自己被激发了变态的基因。不顾李雪砚是否会醒来,是否会生气,我的手指近乎狎昵地在她的趾缝间流连,穿梭抚弄。我想要把它们搂在怀里,想要把它们按在身上,想要把它们的主人……
煎熬太甚,我一横心,爬起来喊砚砚,声音却未能出来,我的嗓子被欲望侵染得粗嘎无比。
李雪砚也侧卧着,一动不动,这让我有些犹豫。我清了清嗓子,推她:哎!你再装睡,我就……
李雪砚忽然拨开我的手,翻身坐起。朦胧的晨光中,她满面濡湿,长发黏贴在绯色蒸腾的脸上脖子上,仿佛刚被人拿枕头闷了半响似的。她并不看我,兀自把长发从脖颈中捋出来,若无其事道:你这房间也太热了。
她边说边溜下床,在她的行李包里翻出个小物件捏在手里,又从晾衣绳上摘下毛巾,往洗手间走去。
我发誓,李雪砚挪动的一刹那,我捕捉到了她情动的气味——腥甜,芬芳。
然而她拒绝了我。
黄重阳,你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我坐在寡白的晨曦中,自嘲地笑,有点狼狈。
李雪砚处理得很快,整整齐齐地出来了。
何必呢?你不难受?我恢复了镇定,自觉又是好汉一条,嘴欠地调侃她。
李雪砚倏然抬头,紧盯着我。我疑心她要上来赏我两个巴掌,然而她只是轻声喝道:放屁!
她没生气,我无所谓地笑了。
重阳篇(三)
天亮后我带着李雪砚出去找房子,找了许多家,她都不点头。天黑后,我们回到住处,她才说,钱不够。
我知道李雪砚穷,但不知道她穷成那样。她在包里掏了半天,把一小堆揉得皱巴巴的纸钞和几个镍币放在床上:就这些了。
我给她一张张抻平,总共638块6毛。
我看着她,感觉有些棘手。
要不,你先找工作,然后再找房子?也许有些工作包住。我说。
李雪砚没有表示异议。
之后一周,李雪砚都在找工作。白天不忙的时候,我会带她四处逛逛,去湿地公园散步,去镜湖钓鱼——虽然我们一条鱼也不曾钓到,但她挺高兴。湖边有广阔的西瓜田和葡萄园,她看得啧啧称奇。
有一次她问我,你说的那个“一簇莲花”在哪里?这么好听的名字,我想去看看。
我想了想,才弄明白是这边的连锁超市“易初莲花”。我没有带她去,因为靳兰在那里。
晚上我没有再去找靳兰。因为在这一周里,我巧妙而刻意地接近李雪砚,慢慢突破了她九成的防御。我知道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她第一次说不可以时,我正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即便如此,我仍然前所未有地缴了械,这让我暗暗怀疑自己的能力。直到去找靳兰再次验证一切正常,才放了心。
由于我们几乎每天同进同出,小吃店的老板娘提起李雪砚会说“你老婆”,我怕越描越黑,并不纠正。
大多数晚上,我会带着李雪砚在住处对面的二楼黑网吧上网,我打游戏,她继续找工作,下了线就一起回去洗洗睡觉。
李雪砚来的第十一天,找到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人事让她两天后上班。
当天半夜,我俩从网吧灰头土脸地出来,下楼时李雪砚打着长长的哈欠,我让她站住别动,走到下一级楼梯,对她示意我来背她。
然而李雪砚难得的扭捏起来,怎么也不肯上来。
我……从没让人背过。李雪砚说。
可怜!阳哥背你。机会难得,快点!我用大拇指往背后一比。
李雪砚纠结着轻轻趴了上来,好像怕压着了我似的,不肯趴伏,倒像骑马。
我很重,她担忧道。
我反手托住她的双腿,说:不重,你趴好。
李雪砚犹豫着,在我快要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终于彻底趴在我背上。我把她一路背回了屋,放下来时故意逗她:你真的不轻啊!
李雪砚嘟哝:比她还重?
我一怔,说不知道,没背过。
那为什么背我?李雪砚问。
我奇怪道:背就背了,哪里有为什么?
李雪砚不再纠结此事。忽然我的手机响起信息进来的声音,李雪砚扭过了头。我打开看,是靳兰来约我了。
李雪砚忽然说,既然工作找到了,那明天应该去找房子了。
我没有理由反对。
我在靳兰那里厮混的两天里,李雪砚找到了房子,并且搬了过去。
回来那天下着大雨,我买了点水果,等她下了班去看她。由于事先没有告诉她,敲门时她有些惊惧地问了一声:谁啊?!
我在瓢泼大雨里撑着伞喊道:微服私访,还不快开门!
门开了,房间里一览无余。因为下雨,屋檐水倒灌,家徒四壁的平房,像囚室一样又湿又冷,李雪砚眼皮通红。
吃饭没?我问她。
她摇头。
吃水果吗?
她说我想先吃饭。
我带你去吃——这里也太湿冷了,要不你今天还住我那,过两天晴了再来吧?我说。
李雪砚犹豫了一瞬,还是同意了。
我俩挤在一把伞下,在大雨中又回到我的住处。
这天晚上我没有再折腾李雪砚,可是她却反常地问了我许多问题。
我们这样,算什么呢?李雪砚问。
同学么!我说。
你喜欢她吗?
不是太喜欢。我道。
那为什么要在一起?
有时候可能是需要一个安放感情的地方吧。我瞎说。
李雪砚静了一会儿,忽然说起教导主任千金的名字:……那她呢?
我没料到她的思路还停留在这么久远的时光里,觉得有些好笑,但仍然回答道:过去了的东西,就不再去纠结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你有一点喜欢我吗?李雪砚背对着我,问。
我抱紧了她:喜欢。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同你一起?你不在,我不习惯了。你呢?会不会不习惯?
她微不可察地点头。
你男朋友,是怎么分的?
李雪砚半响发声:……有时候,我分不清他和你,我会搞混。
我未及深究,酸道:是么?
之后李雪砚没再搬去那囚笼般的房子里,我俩谁也不提这事。
只是我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跳湖,为什么呢?
重阳篇(四)
我飞奔回去问李雪砚,为什么忽然就不想活了?难道还陷在分手的阴影里?想我也曾谈过三四个女朋友,分了也没有想要死要活,她是有多放不下那个前男友啊?
李雪砚道:有一次,我在一个老和尚那里求签问姻缘,抽到一段偈语:
道路在招呼,
云中一雁飞。
桃花逢骤雨,
水畔女频啼。
果然如此?!我嗤笑:就这样?然后你就听他的,去跳湖?这狗屁不通的骗人玩意儿,你也信!再说了,人家只是让你“啼”——“啼”是什么?哥给你说,“啼”就是叫,就是唱歌,不是让你跳湖……
李雪砚道:唱歌我不会。
那就不唱。姑奶奶,下回别这样了!要钓鱼,阳哥陪你去。
我惊魂难定。这附近湖泊太多了!我怕李雪砚有一天真的像一条鱼一样,游进湖里就消失了。
不会了。李雪砚说。
这件事之后,李雪砚执意重提要搬走。我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同意了。
李雪砚离开后,靳兰忽然说她怀孕了。我说工作室刚开始,经济和精力上都不允许,要不这个孩子先不要吧?靳兰从不违逆我,像机器一样听从指令。
工作室的活儿越来越忙碌,等我想起来好久没有去看李雪砚了,电话打过去,却成了空号。过了两天抽空去她住的地方找,已是人去楼空。
工作室上了正轨之后,我慢慢偿还了债务。王瑜奉命回去结婚,女方独生,家里有祖业,要求他回当地发展,工作室全部转移到我手上。
几经周折,我又把工作室迁到了同学和朋友最多的华南地区。
新来乍到,没有找到人手前,我一个人接单,送货,打样,忙得夜以继日。直到那天我在送货途中躲避路旁突然冲出来的熊孩子,金杯车头一歪,被逆向而来的白色丰田刮擦拉倒……
无论我处于何种境况,靳兰始终如影随形。我在医院腿上还打着石膏,她爬上来,自耕自种。我们第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到来的。
一切恢复之后,我在同学群公布了我同靳兰结婚的消息。同学们一阵起哄,我一一谢过。QQ上却忽然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的申请,我通过了。对方马上发了一条消息过来:结婚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妨碍你么?
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这是谁。
对方又把我空间里靳兰的照片发过来:你同她在一起,可有共同话题?
我看着妻子跟漂亮毫不相干而略显迟钝的面容,说:我确实同她缺少共同话题。可是她一直都在,不跟她结婚,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对方道:就是这样么?仅仅是这样,就可以么?
我说:不然呢?
这次对话后不久,这个QQ给我发来了一个文档,留言道:我写了个文,你看看?
李雪砚篇
居高临下的视野里,重阳似乎有点发福了。看着他在转角消失,我放下用了快两年的望远镜,掏出手机,却意外看到他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上周出差去了趟梅山,回来又看了一遍你发我的文。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是和五年前有些不同的梅山大桥。
我强自掩饰着莫名无望的期待:写得不好,别看了,要脸。
重阳调侃道:你还有自知之明呢?
我说:一直都有——你都搬几次家了,还存着呢?
重阳说是啊,存着的。
那你可要存好了,这一份现在是孤本了,底稿已经找不着了。我说。
重阳道:是吗?读一读,想起来许多事。哎,你怎么用我的视角写?你就知道我想什么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都输了——不过这不是写小说么,还不兴编一编?
重阳道:李作家编的基本写实!不过男主打石膏这种事你怎么料到的?邪门了!还有他也没谈三四个女朋友,都说了那两个只是互相烤个火——倒是你,不是个好人,走的时候一句话不留。
我不是个“好人”?
我双手发抖,头昏眼花,一字一字打下:我但凡不是个“好人”,你今天的生活大概不是这个样子吧!!!
我应该不择手段,用所有女人都擅长的那一套,火力全开,像妖精一样缠住他,像贼一样偷走他。而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彬彬有礼,卑微谨慎地游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五年来,选择做个“好人”之后,我始终无法自处。任何尝试——搬走,远离,拉黑,消失,开始新的感情——对了,还有尝试做一条鱼,都未能治好我。最后我干脆以毒攻毒,无论他到哪个城市,我都想尽办法找一间能够看到他的房子,每天像一只壁虎一样,用眼神贪婪舔舐他的背影。心里痛就痛吧,变态就变态吧,反正我也治不好了。
重阳头一回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道:对不起。
她能做到的,我都可以,我真的可以!你信吗?
对话框里正在回复状态持续了许久,最后他回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到了这个程度,你从未说过。
我苦涩难言:因为你说,我们只是“同学”啊!
——那你当时,为什么拒绝我?我想你不愿越过最后那条线,大概并不真的想要亲近我,也并没有多喜欢我。
我怔然,仿佛抓住了什么:我只是认为,该因爱而性,不想要什么见不得光的露水情缘。但其实你更乐于相信因性而爱?所以,如果我当时不拒绝,会有所不同吗?
也许会呢?他道。
我头一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唯有自嘲。
一阵难言的沉默。
那,下个月的同学会,你来吗?他道。
来,我说。
同学会那天,我刻意不去接触重阳的目光。觥筹交错间,不知何处传来赵默的《也许》:
也许一开始你就站在
注定会被伤害的位置
也许一开始你们的相遇
就是一出悲情故事
你委屈了自己
只为他那一句 我爱你
却忘了爱一个人
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
算了吧 放了吧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吧
醒了吧 好了吧
受伤后也许你会长大
……
我听不下去了,借口有事,提前离席。临走,重阳不顾众目睽睽,追到楼梯口,像好兄弟一样拥上来用力搂住我的肩,凑得极近地低语:你答应我,要过得幸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知道不?
这就是认识重阳二十五年来,他给我的一个交代了。我笑着答应,下楼时眼泪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