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婚纱

一
飞船启动了时空穿梭功能后，进入了满是光束的扭曲的时空隧道之中。袁静望着窗外的白色射线，满眼都是自己向往的梦幻度假村。
张沃仰头望着大屏幕，他祈祷着第一阶段穿越主轴能够顺利完成。
主轴的穿越难度最大，风险最高。因为它是真实的历史，因此时空以“残骸”的形式存在，不像其他时空能够轻易进入并影响、改变。
飞船进入时空隧道之后，不论进出，都要在厚重的时空残骸中冲刺，在这其间，有不少时空穿梭都因为隧道突然关闭进而成为了时空垃圾。
张沃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这艘船虽说已经修理，但不可能回复到刚出发时的状态——他们成为垃圾的可能性极高，但犹是如此，张沃还是下达了这个命令。
很快，那些白色线条从笔直飞过的形态发生转换，变成了曲线，且速度也变慢了。
伴随着这个现象而生的，是大屏幕突然出现的红色警报。
警报提示时空隧道在三分钟后的坐标已经关闭，想要重新运算并进入穿越速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张沃虽然不动声色，但内心已经波涛汹涌。
袁静早在光线扭曲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来到张沃身边，她脑内强行植入的知识告诉她现在有多么危急。
她悄悄拉住张沃的袖口，把担心扭结成度假村的形状。
“去船舱里等我……”张沃悄声对袁静说道。袁静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
袁静离开没有几分钟，一群人闯了进来。
这些人里，既有白大褂，也有技术工人，更有那些做饭的厨师、帮工的孩子。
这艘船内，有足够多的生命生存在这里，他们现在要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董事长——张沃！你明知我们无法穿越主轴时空，却还是强硬下令，现在我们已经注定都要成为灰尘了，也就不用分什么高低贵贱了。我们要——”
张沃伸出巨大手掌拦下他的话。他依然是那个极具威慑力的董事长。
“你杀了我获得这里的控制权，就有能力避开三分钟以后的命运吗？”张沃对那个大吼大叫的白大褂说道。
众人沉默的一瞬间，张沃启动了控制台上的紧急按钮。此时，一个巨大的圆柱形机械从船舱中央隆起——那上面满是推进设备的连接口。
“你们赶快去把所有救生舱里的推进器搬过来，这样我们还能依靠这艘船最后的推进力再度打开时空隧道，回到那个桃花源里去。”
张沃指出了一条活路。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动摇了那些准备做最后拼杀的战士们。
紧接着，张沃的话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头脑。
“谁想成为第二个鲁茂？”
张沃问得众人瞠目结舌。谁能想到董事长竟然如此发表意见。
“我此行的计划你们大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那只是个幌子。如今计划全都失败了，我也就不怕跟你们坦白。”
“我本来的目的就是侵入主轴，把不存在于真实历史中的‘我们’生出来。这样一来，公司就会长生永驻，你们未来的生活也都有了永远的保障——我离不开你们的。”
“但是，我前往主轴里一百年前的坐标去做这件事却以失败告终了。彻底的失败了，打个比方，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只剩下一颗头颅那么失败。”
“所以我转而攻击我们一百年后的竞争对手，回到我们原始坐标的一百年后，结果却被他们发觉，毁坏了我们的飞船。”
“但这些在我们落入那个桃源胜地之时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重要的，是那个在你们看来原始、无聊的世界。”
张沃转向那个白大褂：“没有实验室，建一个就好了——”接着，他又把胸膛正面对着人群：“没有家园建一个就好了！那是个完全没有被开发过的巨大宝库，是我们从未领略过的新世界！在那里，我们能重新开始，把新的公司建立在没人开采过的金矿上！”
“你不想成为董事吗？你不愿意做一个精英吗？你们都不想过上那种被财富包裹的生活吗？那就听我的话，让财富涌动起来，把大海一般广阔的财富收拢囊中啊！”
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之后，众人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纷纷涌入了救生舱，空留下张沃站在原地。他轻蔑地笑笑，迈起步子朝向自己的船舱走去。

二
董事长从未有过极速步行的先例。他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地前进，因为世间的一切都在他头脑的规划中有了位置，所以他没什么好急的。
但董事长正在极速步行。
他身后的影子迅速被走廊里的灯光拉长，连这些时不时出现闪烁的照明工具都觉得纳闷儿，它们不曾见过主人有如此表情。
张沃的眉间很少锁在一起，虽然为了操纵人心的方便，他经常演绎各种各样的表情，但真心实意地露出这种焦躁来，远比他的演技更加真切、传神。
随着舱门的打开，光线铺满了他脚下的地面，一个更长的影子伸出门外，匍匐到了张沃脚下。
看到趴在办公桌上熟睡的袁静，张沃愣住了。
在这两人的影子融合的地面，钻出一个光点来，这个点静静地停留在张沃胸口的位置，虽不知道这是为谁预留的空档，但能肯定的是，灯光把它据为己有了。
张沃没有动，他远远望过去，那个平凡的女孩儿趴伏在桌子上熟睡；但那一刻，他的焦躁、不安、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等等的一切都被抚慰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没有任何能够吸引人的地方，却偏偏把我抓得这么牢靠。我们以前早就相识吗？”
张沃紧紧抓住胸口，把那光点握在巨大的手掌之上，热很快就从手心传遍了全身，他面红耳赤地来到袁静面前，却又停下了脚步。
袁静的侧脸，并不同于他见过的无数美女的面容。那些美人大都有着一眼就能震慑人心的娇媚，不会因为什么审美品味而产生动摇；那些美人大都拥有傲人身材，不会因为性别而失去引力；那些美人全都臣服于财富之下，不会因为品行而产生区别。
但眼前的女人不同，与那些美人无法相提并论的袁静，却仅仅属于张沃的心。
张沃无法依靠理性来理解这件事，他也无法说明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一百年来，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感觉。
“我以为我是因为一种新鲜感被你吸引，你不认识我，你只认得老九；可你认得我之后，我确依然被你吸引，哪怕我不再觉得你仍然保持着某种‘新鲜’，倒不如说——你与呈幸的路径几乎相同——我甚至知道你将要变成怎样的人——可是，我依旧无法搞明白你为什么吸引我，仿佛我的百年人生就是为了你而存在一般——”
他心底里的话漫溢出来，牵动着他的身体。
张沃巨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颤颤巍巍地、慢慢地、轻轻地伸向了袁静的头顶的位置。
他想轻抚这女人的头顶，他想探明这种感情的本质。
那手掌贴近梦中的袁静。
“嘿嘿嘿…… ”女孩儿突如其来的梦呓叫停了张沃的行动。她幸福的露出笑容：“不用再留在那简陋的房子里，不用再活在那没有出路的办公室里，不用再等待那些凄惨人生的渣子们涌聚过来，我的脖子终于能仰起来了……这是我的度假胜地…… ”
袁静在梦中幸福地笑着，张沃却在那一刻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一开始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百年来不曾有人见过的表情，那表情能让人看到一个渴望拥吻心爱女孩儿的纯情男子——可那个人仅仅存在了几十秒钟，在袁静把梦话说完的同时，他就死去了。
他死去之时，带着失落而后懊悔最终绝望的模样。他收回的手掌仿佛是坠入悬崖那一刻渴望停留在人间的最后尝试。
现在，他表情平静，眼神中存留着些许的温度。
就这么，袁静被他推醒了，看到张沃的那一刻，袁静兴高采烈：“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吗？”
“还有最后的手段，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张沃拉起袁静的手。
他向袁静说明了自己的计划：虽然他知道秘密准备的紧急逃生船被那两个佣兵破坏了，但只要袁静在，那艘船就能修理。修好之后，两个人就乘坐飞船回到原来的时代，而船上那些疯狂的人们就自生自灭好了。
“但他们会不会先我们抢掠那片土地？”袁静提出疑问。
“不可能，林君根本不畏惧我们。如果因为他是古代人，仅仅是好客还勉强能解释；但他们是未来人，并且在知道我们身份的前提下，仍然不畏惧我们，那我想，他们肯定有足以轻松自卫的武力。这些人在成功回到那个世界的同时，有极大概率会被毁灭。”
面对张沃的说明，袁静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他们认识我们，你怎么能肯定我们会被当作敌人呢？”
张沃深沉地一笑：“他们认识我们，但又不了解我们；可那地方有个不仅认识我们，更了解我们的人在。”
张沃望着窗外逐渐变得缓慢的光线叹息道：“她一定会日夜守在武器边上，等待着我。如同我对她了如指掌一般，她对我也足够了解。”
说罢，张沃拉着袁静的手走出了船舱，他们必须快一点儿，否则，要么变成时空垃圾，要么变成炮灰废渣。
猴子和牛石守卫过的地方，那个阴暗隐秘的角落里，终于再一次迎来了光的到来。
张沃与袁静进入船舱，准备迅速完成修理，然后逃之夭夭，可是一切都落空了——核心控制器不知被谁带走了，而推进器也被人拆除了——他们最后的希望，早就沦为了一个无用的仓库。

终
张沃和袁静走出了船舱。
阴影之下，袁静已经看不到寄存着她一切希望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轮廓，她无从分辨阴影的边界，只能感受到一些衰弱的气息。
她所看不到的张沃，表情复杂。
夹杂着愤怒、哀伤、失落甚至是绝望——他的脸是用来承接一个人面对死神时应有的和没有的一切情绪的大桶。此时此刻，张沃失去了自制力。
好在阴影之中，他颤抖的肩头不会轻易地被袁静发现。
袁静上前几步过来，张沃伸出手指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借着船舱里面蔓延出来的光线，袁静找到了一个涂鸦。
那是一个很随意画出来的东西——一块破烂的墓碑立在满是金子的坟堆之上，墓碑上面写着：这是救生舱。
当袁静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张沃已经向着自己的船舱移动了。他的轮廓逐渐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如同冉冉升起的初阳。
张沃坐在椅子上，他呆愣了很久，而这段时间里，袁静后背紧紧贴住舱门，不曾向前移动一步。
“我知道你们充满了愤怒，悲伤和绝望。我知道你们有不同的期待和梦想。我了解你们对我的一切想法，但接下来我们要一起面对的，是生死问题。”
张沃开始了他最后的演讲，袁静在远处静静地听着。
“生死是什么？不管你怎样回答，这问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那就是钱！你对我的愤怒由何而来？你对生活的不满由何而来？无非是钱。”
“钱，是我们的一切，你我皆一样，你会感觉不幸，无非是分配问题。如果你能获得更多的钱，足可以和公司的精英们匹敌，那你还怎么不幸？”
“我不在乎谁能分配多少钱，我在乎的，只有钱能不能像涌泉那样源源不断地流出。”
“钱要从哪里流出？当然是从大地深处涌出！我们将要进入的那片桃源圣地，就是涌出钱财的巨大宝库。去占领那里，去抢夺那里，去挖掘那里，把钱不差分毫地全部挖出来吧！用你们手中的武器！”
张沃大声宣讲的同时，按下了隐藏在桌子里面的红色按钮。不一会儿，有人大叫起来：“快看呐！这里有隐藏的仓库——这是个武器库！”
而后，喊打喊杀的疯狂声浪此起彼伏，他们早就不在乎任何事情，聚集到舱门附近，准备着人生最大的一场赌局的开幕。
与外面的吵闹不同，船舱里彻底安静下来了。
张沃终于把身子正过来，他放下翘着的腿，望着贴在舱门上的袁静。
“我们跑不了了，只能赌一把……”
话没说完，张沃愤怒地飞起一脚，把桌子踹翻了。黄金色的桌子像块橡皮一样弹到了侧面墙壁底下，让开了一条道路，直接通向张沃面前。
张沃身后的窗子能看到逐渐产生扭曲的白色线条，桃粉色的氤氲从中心处弥漫开来，光线变得柔和，月光也跟着钻了出来。
红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张沃脚下，袁静望着窗外的景色，踏上了地毯。星光牵动着她的手臂，金色反光推动着她的腰肢，两片小小的光点跟在身后，犹如拖动长裙的花童。
袁静缓缓来到张沃面前，而后匍匐在他的腿上，轻轻闭上了双眼。
张沃巨大的手掌轻拂在她的头顶，光线穿过两个时空世界，把窗帘的阴影拉长，这影子一直甩到了舱门附近，而后轻轻地落下，化作婚纱披在袁静的身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