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微断 第十九章

体合殿中藤香萦绕，浅白色炉气缓缓上升，侵了整殿皆是让人品而不腻、离而不舒的檀香。贵妃周氏正用园艺轻刀理枝缓修着雁来红，在铜镜前剪裁欲落旁生的碎瓣儿。

朱祁镇坐在桌前，干杂活续水的内侍宫女正制沏茶水，最后酝做时温水倒出了茶盏，朱祁镇重拍桌案，怒视那宫女，她忙跪下求恕。

“做茶竟也苛待！”朱祁镇道。

“自己嫔御被弹劾无措，便迁怒于我殿中下人”贵妃通过镜中察方才情景道。

“她一家不明而亡，况父亲还是大学士，无祭无葬，朕原是位高要补偿于她，这言官不从便罢，竟劾于她妖媚惑主！”朱祁镇起身呵道。

“只单这秀女晋嫔，已是前无先例，百官这么做，也不无道理”周氏似是想到什么，重凝神继裁花，铜镜中暗使眼色命那宫女洁桌重奉。

“皇上纵是再气，也应把早朝上完，怎可罢朝不谈，更跑去咸福宫，也不怕太后不悦”周氏略有略无地规劝道。

“易凌大臣也缄口不语，有时候，朕不自知自己到底对与否”

“你修个花，放铜镜前做什么？”朱祁镇满心疑惑，似乎气已有些削弱了。

“有的东西肉眼看是一样的，只有换不同角度去观，才能看清本质。譬如这雁来红，肉眼看花瓣是修好的，可在铜镜里，便是这姿态、颜色均不一了”贵妃自然叙道，朱祁镇如沉思许久，原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在他人眼中尽是糊涂昏庸。

————易王府内

月黑风高，王府内隐失星月，刺眼的闪电如白蛇般薄情寡断地破开天幕，怪老天不争气地哭诉了起来。

“小姐，用不用再加床软衾”碧瓷半跪守在凌昀若木塌旁问道。

“不用了，你去把我余出的衾被昀给其他侍人，今日天变，传我话让她们子时便回去就寝罢”凌昀若坐起，侧身轻抵塌首，一片暗黑中更显她满是担忧不忍的秋瞳。

“是”碧瓷将话带到后，凌昀若方顺心躺下。她将衾全身裹上，两纤长玉壁紧紧缩至被下，密不透风。

“钟泽”纪殊炫唤他。

“在”

“你去查实各大殿小阁是否严密，尤其是王妃处”纪殊炫道。

“是”

纪殊炫定了倏时，抄起板椅上后悬的靛黑色长裳便出殿而去，不曾为自己添一衣一卦。

肆意席卷的寒风打了碧瓷娇嫩的脸蛋，她眼睛尽力睁着职守殿外。见钟泽带几人冒雨奔来，还来不及附礼，见他便敲打搬按殿旁门窗，自己身上纯黑料衣早已泄下淋湿，

道“你且过来，在这屋檐下避上一番，我去唤邸前侍卫帮你”

“不必了，我这马上便完了”

“这天真是阴晴不定”碧瓷见状也不好再强勉。

“来人……碧瓷！”殿内传来凌昀若迷离的叫声，碧瓷忙赶去，却不知，纪殊炫也正奔赴在后，止住于殿外。

“小姐！小姐…可是梦魇？”碧瓷忙点灯询问。

凌昀若双手弱弱地撑榻，双瞳紧睁，面额间露的几滴虚汗使鬓旁的几缕发丝显得更是凌乱，她小唇微颤着，想说什么，却终是难言，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梦见…一个不到5岁的小女孩，我…我看不清她面容，她孤身一人，来…来像我求助，说她一家正被迫害…我就随她去看…刚推开府门，只见…一长刀兵剑向我挥来…”凌昀若说着仍是呼吸急促，惊迫不堪。

“她…她还告诉我…害她的…是曾经疼她、爱她之人”说罢便看向碧瓷，碧瓷忙抓住她手，试图让她定心凝神。

“这都是梦，假的小姐，我门都在，王爷也在”

“你说，真的有这种…最爱的人最痛苦吗…如果…殷…”

“不！不…会有的小姐”碧瓷连忙摇头否认，拿湿巾帮她擦汗。

“许是这雷雨扰了小姐心境”

殿外听守的人攥紧欲出的衣物，透过帘窗想要看清她面色，却是无用。他怔了怔后，转身走了，走时，他漠然垂首，不留一丝舍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