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说的话总不会错
2 贝尔
那是二十年前事情,第一次去民会的园子,带着四岁的二儿子贝儿,来开门的民会头上一顶乡下才能找到的草帽,粗糙质朴。民会太太珊裳很快迎出来,手里一个瓦盆里忽忽冒着烟,原来燃着端午节的艾叶,珊裳端着艾叶在田里转了一圈,然后揪了三两根黄瓜,又顺手从樱桃树上摘了一捧樱桃。在自来水管洗洗就端给贝儿,贝儿却捏了樱桃和黄瓜喂他家的白狗儿七喜,七喜对菜不感兴趣,但很快就和贝儿混熟了,带着贝儿在园子东西南北跑起来。民会在郊外的这所园子将近两亩,四四方方关在两扇大门里面,因为政策原因,田地属农业用地,不能私建住房。住房只能建有三十平米,也就是一个小起居室带一间厨房和浴室卫生间,就像外国人度假的小木屋,这里建有一个种菜的温室大棚,供水供电,也会提供照料的工人,但一年近三千的人工费得由自己付。民会跟往常一样,话不多,但手里总有活儿,用水冲冲地面,在树上摘摘杏儿和樱桃,他也不虚让得年,寒暄或者默默,一切随其自然,用不着一丝伪饰。
过了一会儿,别的朋友来了,园子里登时热闹起来,珊裳的弟媳和弟弟直呼姐姐姐夫的名字,亲得象朋友,贝儿追着她弟弟的孩子,一大一小两个人认识很久一样。昨日珊裳腌的安哥拉羊肉端上来,大家围在一起,把这些肉穿在铁钎上,那边的炭火已经架起来的,珊裳的弟弟充当临时大厨,一边扇,一边还练着吆喝等火旺起来。。。。吃的东西很丰盛,烤牛排,烤虾,烤羊肉,烤韭菜,烤豆皮儿。吃完以后,民会有忙着打樱桃,樱桃树花了五千块钱,“用这些钱买樱桃,够吃一辈子”,得年打趣,“我们趸卖不零售,买棵树,接一辈子果儿,随吃随新鲜”,珊裳一幅自得的样子。园子里除了樱桃树,还移栽了几棵杏树,几棵苹果树,更美的是一株米兰,细枝垂挂满地。那棵绒线花树让茶欢想到高中的学校,满校园的绒线花树,淡淡的香味从初春放散到秋末。原来这些香味,茶欢以为是天经地义的,直到后来这所高中被一个初中毕业的校长改造一新,挖了学校的海棠、丁香和绒线树,用水泥和瓷砖将所有土地铺满,也点缀一两个花坛,学校变得象交叠着手站立的女招待一样,展示着受过训练的笑容。去过了一次,得年和茶欢还有很多同学已经不认识这所学校了,但园子里的绒线花儿又让她想到了留在记忆中的那些花树和她的高中。
茶欢是在高中遇到得年的,得年在高三,茶欢刚踏进学校,爸爸是高中校长,喜欢品学兼优的学生,爸爸介绍了得年和他兄弟的故事,他的兄长是全县多年考上清华的唯一学生,得年中考全县第一。第一次见到得年,他胳膊上挎着绿军包,穿着哥哥淘汰的绿军装,他问茶欢校长去哪里了,得知校长一会儿回来就自告自在房子里等起来。茶欢父亲回来的时候,得年评价现任老师的教课“不系统”,还有很多头头是道的评论。每次年末领奖的时候,得年一次次跳上去领全年级第一名的奖状。得年毕业以后,他的班主任成了茶欢的班主任,跟大家夸奖曾任班长的得年每日去看一个住院的同学,直到二十天后这个同学出院。再后来,得年的邻居提起得年也是满口称赞,得年的妈妈手破了,整整一个冬天,放寒假的得年不让妈妈动凉水。再后来,茶欢在北京遇上得年。
吃过饭,清茶端上来啦,茶杯装在狭长的盘托里,杯子是各色各样的,为了便于大家辨识,这种随意的精致,让茶欢想到刻意的精致。那是她去参加了一个外国朋友的聚会,她在每个酒杯下面栓了不同的动物图案来区分。珊裳偏拿了一个大缸子,一壶茶都折在她的杯子里,她领了倒茶人的情绪,就笑着喝起来。茶欢象她问佛,珊裳说她是磕了头的,信了很多年,终于磕了头,那一天,感觉心中呼啦一下开阔了,民会在一旁微笑着听,把铁锨上得泥用铲子刮下来,铁锨刚才是挖了蒜的,蒜瓣出自土里,但一个个玉石一样的白净。
自然,带着泥土,随意,闲在安适,来所从来,取所得去,带着这样的感觉出了园子,民会后来送了一个大西瓜,鲜脆鲜脆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