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月光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九期：耀眼的你——（6）妻子/丈夫（夫妻就像战友）

这是姥姥第五次住院了，糖尿病的并发症使得她的心脏和神经都受到了影响。昨天晚上，姥姥突然喘不过气来，送到医院之后氧气管一直插在鼻孔下方，可是姥姥的脸色仍然蜡黄蜡黄的。姥爷急得直骂舅舅，怨他不在家耽误了送姥姥去医院。其实，舅妈第一时间就打了120，姥姥也是很快就到了医院。姥爷只是太担心了，借此找个人发泄内心的不安罢了。

县里医院条件有限，医生建议舅舅带着姥姥到北京再好好地检查一下。商量之后他们决定由舅舅和妈妈带着姥姥到北京，小姨她们在家照顾姥爷。正好我也在北京，舅舅打电话让我先去医院查探一番。

事情定下来之后，舅舅就去联系急救车和办转院手续，妈妈则回家收拾换洗衣服，其他人也都有各自的事情做。大家似乎同时都忘记了一件事，或者是大家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姥爷和姥姥是要分开的。

姥爷和姥姥一辈子没有分开过，在三十年代末，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姥爷总笑说是姥姥先追的他，每当这个时候，姥姥就会笑话姥爷不知羞，反驳说明明是姥爷先偷偷地帮她打扫院子的。

姥爷和姥姥的相识，我们都笑称是命定的缘分。那个时候，姥爷被派到乡下收药材，本来姥爷该去的是他自己的村，结果，他邻村的一个同伴与领导关系好，悄悄地跟姥爷换了地方。姥爷没法，只得去了距离家很远的姥姥村里。姥姥的爹是她们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认识了收药材的小哥儿，医生的女儿也就认识了收药材的小哥儿。

姥爷虽然个子不高，但长相端正，他又懂礼貌又勤快，关键是姥爷识字。而作为赤脚医生的女儿，姥姥当然也是识字的，可她周围识字的人却少之又少。对于姥姥来说，姥爷这个初中毕业生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化人。而姥姥长得既漂亮又勤快又能干，当时对离家在外的姥爷也很照顾，关键是，姥姥有时还能帮着姥爷算算账。就这样，姥爷在姥姥村里收了三年药材，姥姥三年之后嫁到了姥爷的村里。

三年又三年再三年，两人相濡以沫生活了十五个三年，姥爷一直是姥姥的依靠，姥姥一直是姥爷的贤内助。可是有一天，姥姥突然病了，到医院一检查，就检查出糖尿病了。姥爷说姥姥没福气，条件好了，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时候，却想吃什么不能随便吃什么了。

姥爷一边抱怨他不得不跟着姥姥吃粗粮，一边又变着法子给姥姥把那些粗粮做出花样来。就说荞麦面条，面条的粗细长短他都给做出四五六样来，而且是纯手工的。他还在一个小本本上记录了姥姥每天应该吃什么东西补充营养，应该吃多少量合适，应该做什么运动合适。姥爷变成了一个爱唠叨的人。他时常唠叨姥姥应该注意休息，又唠叨姥姥应该适量地活动活动。而姥姥呢，顺从地照着姥爷的唠叨吃饭活动，做饭的时候，总是做一些她不能多吃而姥爷却非常喜欢吃的饭菜。姥爷在饭桌上一边不停地伸筷子，一边唠叨姥姥不应该做这些。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姥爷吃得那么香，也不由地伸出筷子大口吃。姥爷翻着白眼把盘子挪到自己这边，又悄默默地在姥姥把碗里的菜吃完之后给她再夹过去一些。

尽管姥爷尽心地照顾着姥姥，姥姥也积极地配合着治疗。可是因为姥姥年龄大了，糖尿病的并发症还是出现了。先是，姥姥的记忆力开始下降，她要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舅舅带着姥爷去体检，要么就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姥爷不要忘记吃降压药。可事实上，姥爷的体检报告刚出来不久，在她提醒之前姥爷刚当着她的面吃了降压药。过了不久，姥姥的心脏也开始出现问题，她常常觉得心悸不安，闷痛难受。

两年的时间，姥姥住了四次医院。每一次，姥爷都守在姥姥的病床前，就在姥姥睁开眼能看到的地方。病痛的折磨使得姥姥瘦了很多，本就花白的头发彻底地变成了银白。而姥爷也瘦了很多，原本还算挺直的背脊也一天天地变弯了。好在，经过治疗，姥姥的病虽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就在昨天，姥姥又一次住院了。当姥姥得知姥爷不能跟着到北京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去。她说，老头子不去，她睡不着，她说，老头子自己在家，她不放心。妈妈说，北京太热了，爹去的话受不了。小姨说，去检查一下就回来了，跟爹电话视频都可以的，舅妈说，好几个人在家照顾爹呢。姥姥就是不同意。而姥爷此时正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边抹眼泪边千叮咛万嘱咐着舅舅，一定要把老婆子照顾好，老婆子喜欢吃硬点儿的饭，老婆子睡觉之前要喝水。最后，舅舅他们还是带上了姥爷一起来北京。

安顿好后，姥爷悄悄地嘱咐我去给姥姥买夹头发的小黑卡子。原来，姥姥的黑夹子丢了，她的头发一直散着，稀疏银白的头发让姥姥看着很缺精神气，还总挡姥姥的视线。

那一刻，姥姥歪靠在病房的床头，姥爷站在床边皱着眉头，一只手拿着小小的夹子，一只手拢着姥姥的头发比划着，姥姥眉眼弯弯地歪着脑袋任姥爷比划。当姥爷慎重又小心翼翼地把姥姥的头发用夹子拢起来之后，他们望着彼此笑了。那一刻，他们眼里的光像窗外的弯月一样清亮和温柔，他们脸上的皱纹像是正盛开着的鲜花一样充满着岁月的温馨与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