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的春天(二)

        过去，她想，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并不是像她婆婆说的那样不堪。

        她想起自己16岁时因为没考上高中而难过时，爸妈就安慰她说，没考上就没考上，咱可以读中职学校啊。那时她是感动的，因为他们没有责怪她不中用。她感激爸妈的理解。

        她想起有一次爸爸凌晨3点就出门把头天从田里割来的菜用竹筐装好，用打湿的呢龙布覆盖好四个菜筐里的菜，骑着家里破旧的也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辆用了七年的修了无数次却还没被扔掉的摩托车，出门了。绕过长长的盘山公路，再开到县城里的批发菜市场。在那儿，也许已经有很多菜贩子了，他们有时同农民竞争，有时又是农民的买主。不管怎样，市场的潜规则就是，去得越早，卖得越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是这里靠这行混饭吃的每一个人都铭记于心的真理。

        但这一天爸爸还是去得有些晚了，尽管长途奔波已使他有些疲惫，他还是着急着先把菜卖完。终于有一个贩子来到菜筐子前，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成功的成交了一筐菜。很快，就陆陆续续有买主来眷顾他。临近晌午，他才回到家，却还顾不上吃饭，先是清点一下赚的钱。爸爸把装在塑料袋子里的钱倒到桌子上，一张张理整齐，慢慢清点。

        突然，她妈妈拿起一张红票子，大声说:“她爸，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啊！”她爸爸一把抓过去，一看，他奶奶的，果然是张假的，再一找，有好几张呐——50的，一百的。她爸爸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生气，气的眉毛都在抖。“坏啊，这些人，咱早起摸黑早起摸黑，累死累活的几个月才种出来，就用这个来骗我。”

      那时的她在一旁看着爸妈在桌边唉声叹气，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记忆她记得尤其清楚，那时她想着自己根本不是个读书的料，却还花这爸妈的血汗钱在学校里混日子。所以当爸妈再次决定让她去念中职学校时，虽然内心极想去学校里待着，但她还是拒绝了。她不想让爸妈再为她的学费操劳了，再也看不得为了她的生活费他们起早摸黑种菜卖菜还要为了那300块的假票子难过。叔、舅们都说，你该为爸妈着想了，该自己挣钱了。她想着是该自己出去挣钱了。她开始拜托县城里的同学帮她物色一个工作，也开始做出去打工的准备。

      正当她以为她余下的人生就要以打工开始时，一个改变她命运的好机会降临了。

        一天，爸妈都去田里忙活了，就只她一人在家。院子来了两个人，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发福的较年长，另一个年轻点儿的看起来像是常年锻炼身体很健壮。年轻的看到她，问她:“请问你是于敏吗？”

        “是我，有事儿吗？”

        “ 是这样的，我呢，是这个市体育学校的招生办主任。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呢，在去年的市青会上看过你的800米田径赛，副校长觉得你是个好苗子，想招你进我们学校进行专业训练，看看有没有可能有成就，好的话，想把你培养成国家运动员。”

        年长的说，“希望你考虑考虑，自己愿不愿意去我们学校，好不好？”

        她听了这些话，觉得反正没考上高中，成运动员也很好啊，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还得跟爸妈商量一下，她就说:“对不起，我得和我爸妈说了才能决定，我说的不作数，请你们先回吧！”

        不知怎的，市体校领导亲自来请于家姑娘去他们学校的事儿，在村子里像炸了鞭炮一样，每个人都听说了。于爸于妈还没进家门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一进门就喊她，“于敏!于敏!”

        她在堂屋里头问:“咋啦？”

        她瞥见爸爸一边放锄具，一边说:“隔壁的刘老二说，咱家上午有学校领导来找你，是啥学校啊？”

        “体校，让我去跑步，说是跑好了可以当运动员。”

      “当啥？”

      “运动员！”

      “那你想去不？”

        她想了想，说:“我是想去的，但还是听你们的决定。”

      傍晚，她大舅大舅娘，二叔一家人和三叔一家人全都来她家打探，家里热闹得堪比过年。都问于爸:“让不让你女娃子去跑步哇？”

      “她要去就去噻，我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呀。”

      “你女娃子还是得行，考不起高中倒是考了个体校，也比个都没得强。”

      “我不是考的体校，”她急忙解释，“那是别个看了我以前的比赛，才来找的我!”

      听了她的话，大家都笑了，“女娃子傻呀，说你考起了学校你还不高兴呀。你堂哥都读高中了。”

      她不说了，她想自己还是不说话的为好。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隐约听到大舅对爸爸说:“女娃子跑啥子步啊，她现在小，十几岁，要是去读了几年，又没当起运动员，回来还不是你个当爹的供起。我看呐，不如不去，让她去打工，大点了找个屋头好点的嫁了才是正经事。那个当啥子运动员都是些有钱人站到说话不嫌腰杆痛的喊的口号，虚的，听哥哥的，喊女娃子实际点儿才不得遭别个骗。”

        没过几天，体校的领导又来了。于爸爸说:“家里情况也不好，哪里供得起她读体校。”

        来人说:“这不管事儿，学校可以免她的学费，免住宿费，你们只需给她生活费就可以了。”

        于爸爸没说话，他脑子里又回荡起他大舅子的话，他不晓得怎么决定才好。他说:“女娃子恋家，你们学校太远了，她不愿去。”来的人似乎无话可说了，走了。

        第三次，是打电话来她家，那副校长说:“我是看于敏是个跑步的天材，诚心诚意的请她来我们学校发挥潜力发展前途。结果你们这些农村人真是迂，毁了块好料子。唉!真是……”挂了电话。于爸也很生气，心想:“果然和她舅舅说的一样，有钱人看不起农村人。本来有些想让女娃子去的。幸好没一口答应哦，不然女娃子有的是苦头吃。”

        这事儿没两天于爸就释怀了，她也不去想了，大家也都忘了，现在他们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再没人说起这件事儿。这事也就如此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