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王子

2022-06-30  本文已影响0人  夜不能思

屠夏第一次和哆啦咪见面,是在寒冬刚褪去的春天。

哆啦咪是一条农村小黄狗,也可以称它中华土狗。

土狗忠诚、能干、聪明,就是太容易繁衍。

任何东西都物以稀为贵,像中华土狗这种满大街都是的犬类,城里人是看不上的。

他们宁愿花更多的钱,购买外国土狗当宠物,也不愿意饲养随处可见的中华土狗。

因为不够个性!

哆啦咪并不是屠夏收养的第一条狗,但她养的前两条都没活过一年就死了。

第一条死于营养不良,第二条死于中毒。

这三条狗都出生于同一个子宫,是她奶奶饲养的老黄狗的孩子。

那老黄狗就跟她奶奶一样,任劳任怨,为它的饲养员奉献了一生。

老黄狗每年都会生产一次,一生就是一窝,而她奶奶会把所有狗子都低价出售给村里的邻居。

在农村,土狗们长大后的结局,最好也不过拴在门口看家护院。运气差的,可能就变成餐桌上的一盘肉了。

屠夏出生后,她的父母因为没有抚养她的能力和意愿,一直把她扔给亲戚家。她也没固定的收养人,基本就跟打秋风一样,这家呆几天,那家呆几天,俗称吃百家饭。

等到她四岁,亲戚们都不愿意再被她蹭吃蹭住了,她爸才灰溜溜地把她从城市接回了农村。

回来不久,她就自闭了。

一方面是生活习惯不同,另一方面是那对总是歇斯底里的父母让她无力消受。她很想逃,但大山和她的年龄把她困在了原地。

她也没有很有效的方式,打发内心的苦闷。因为农村的娱乐项目实在不多,于是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安静地坐在大门口,看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溪流。

一坐就是一整天。

于是在她六岁的时候,奶奶拎着一条刚出生不久的小黄狗给了她。

“它是一窝里最健康的!我看你太孤单了,以后和它做玩伴吧!”

奶奶说道。

“我不喜欢狗。”

屠夏兴趣泛泛。

听到她的回答后,奶奶却并没有收回这份礼物,而是坚持将小黄狗放在了她的手里说:

“让它陪着你吧!你总是一个人!”

但,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

屠夏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它呢?

没过多久,这条小黄狗就死了。

它经常对屠夏吠叫,屠夏根本听不懂它想表达什么。村里的小孩子有时候会告诉她,它是渴了、饿了、抑或者想让她抱。

屠夏只觉得麻烦,一次在它的碗里装满了食物和水后,就不再理它了。

后来突然发现有段时间没见到它,它已经被饿死了。

屠夏这才想起,距离上一次给它添食,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由于年纪太小,没有自己出门觅食的能力,它就这么在纸箱里,眼巴巴地等了屠夏一天又一天之后,离开了人世。 

于是隔年收到第二条狗的时候,屠夏出于负罪感疯狂拒绝。

“我不行!我不行!我养不了!”

可奶奶却温柔地笑着说:“上一次你没经验,这次肯定能做得更好!狗嘛……其实养活不难,你只要在它能自立前照顾好它的三餐,以后就不用你管了!”

于是屠夏只能为难地,又接下了第二条狗。

她时刻谨记着奶奶教导的话,在第二条狗长大之前,她都准时给它提供三餐。

很多时候,狗吃的食物还是她从奶奶家拿的。因为她奶奶承诺过,为了不让她第二次背负负罪感,会帮她一起照顾小狗。

然而半年后,第二条狗还是死了。

屠夏承认自己一直对它没什么热情,但她并没有泯灭人性。于是在第二条小黄狗学会自立之前,她确实没让它饿过一顿。

但是自立后的事,屠夏就真的不想管了!

由于她一直敷衍冷漠的态度,狗对她也亲近不起来。能健步如飞之后,狗就经常沿着村口的大路跑去其他村玩耍,村民们对它喂食,它都来者不拒。

后来,它偶然跑到了屠夏的舅舅家门口,舅舅认出了它,给了它一大盆带肉的骨头,次数多了之后,它就果断给自己换了主人。从此,每到饭点就准时在舅舅家门口等候。

屠夏听说这事的时候,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对舅舅说:“既然它更喜欢你家,不如送给你吧!”

然而三个月不到,它的尸体出现在舅舅村的一处牛棚里,嘴里吐着白沫。

舅舅内疚地说,他年轻的时候调皮捣蛋,村里记恨他的人不少,这事估计是他得罪过的人干的。

屠夏震惊,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连续养死了两条狗,让她感觉自己犯下了杀生的罪孽。她再也不愿意养狗了!

然而隔年,她奶奶又把第三条小黄狗抱给了她。

她要疯了,对奶奶拒绝道:“已经养死两条狗了!我不想再养死第三条!你拿回去吧!”

她奶奶直接把纸箱放在她脚下说道:“这条狗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估计活不长。如果它还是死了,也不是你的问题。”

话音刚落,纸箱里传来一阵呜咽声。

屠夏低头一看,里面有条瑟瑟发抖的小黄狗,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们。

跟它的前两位哥哥相比,这条小黄狗确实有些不一样,体型明显更瘦小一些,神情也有些无精打采。

体弱吗?

它跟她一样。

屠夏有点为难,她从出生开始,身体就不太好。以前在城市被亲戚收养,衣食住行都很注意,健康状况倒是不太差。

回农村后,没了从前的生活条件,外加心情苦闷,基本三天两头就大病小病。

一开始,爸妈还重视她的体质问题,每次她发烧过敏或者其他,都会带她去看村医。

但她家是全村最穷的一户人家,从借钱到借米,能借的都借了。爸妈渐渐感觉她对家庭形成了负担,如果不是病情太严重,也就懒得带她看医生了,而且还会抱怨她是不是故意生病,引起大人的注意。

屠夏自尊心强,此后,能自己扛的都自己扛。

体弱多病这种特质,在这贫瘠的农村可不受欢迎,人也好,狗也好,都要能给家庭增加生产力,才会被尊重。

屠夏虽然被迫收下这第三条狗,但骨子里,她并不认为它能活很久。

例行公事地照顾它的三餐,但她不会一直陪伴它,因为她没时间。过完暑假,她就要转学进离家60公里的学校去念书了。

屠夏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她会像一只离群的鸟儿一样,飞出这个封闭的山村,实现独立生活!然而转学生活并不愉快。

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她的成绩得了全校第一,引起了本地学生的嫉恨。

小学男生都像兽性未退化完全的类人猿,浑身的蛮力使他们热爱争斗,于是天天找屠夏的麻烦。

屠夏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选择了反击,跟全校男生针锋相对!

她很要强,无论被骂、被排挤、还是被揍也不哭。而是以牙还牙!并且继续保持她的好成绩,对男生们进行全方位碾压。

她的表现,班主任看在眼里,于是在一次课堂会议中,班主任将她任命成了六门课的课代表!那些欺负过她的男生没想到,她不但没有在校园暴力中沉沦,而且整个班级都因为她阴盛阳衰! 

对于这份成绩,她很自豪。也因此懂得了丛林社会的生存法则,就是:不能怂!被人怎么欺负了,就怎么原样欺负回去!

因此,当她后面看见哆啦咪被一群大狗围攻的时候,她才忍不住出手相救吧!

那是她五年级寒假发生的事,当她如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后,在家门口的空地发呆时,突然听见一阵惨烈的狗吠声。

在那些蹿动的身影中,她看见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黄狗正被大狗们撕咬着。

它的样子很狼狈,身上的毛也有一块没一块。

村民们一副看戏的的表情对屠夏说:“那似乎是你家的狗!”

在她村里,狗与狗打架,人们都是当热闹看的,毕竟狗只是狗,死了也就死了。

但她静静地站在远处注视着她的狗不断求饶逃窜却逃不出去的样子,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她从墙角抄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抽在了撕咬它的大狗身上,那些大狗被她身上的杀气威慑住了,虽然被打了,却都不敢攻击她。

她把棍子立在地上,然后对小黄狗一声怒吼:“你怕它们干什么?它们咬你,你咬回去啊!”

小黄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但被欺负习惯了,一时居然没有反抗的勇气,愣在了原地。

而屠夏继续命令它:“别的狗咬你!你就咬它!打不过就喊我!现在我在这里,我会帮你!”

小黄狗终于鼓起了勇气,一声嘶吼,然后奋力扑向了身旁的几条大狗。

本来论实力,它是没有胜算的。但由于狗仗人势,它的对手们气势弱了下去,最后被它扯掉了几块皮,狼狈地逃走了。

大获全胜的一人一狗,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地回到了家。

屠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希望它被欺负,她又烧了锅水,用驱虫药给小黄狗洗了澡,小黄狗全程很温顺,毫无反抗。

她们之间似乎突然形成了某种默契,从此,小黄狗只忠诚于她一人。

而屠夏也无端地觉得自己应该给它取一个名字,最终她给它取名为哆啦咪。

那是城里的表姐教她吹风琴时的曲名。

这是她有限的文化水平里,所能想到最洋气且朗朗上口的宠物名了!

没过多久,哆啦咪的皮肤病好了,有了一次打败大狗们的战绩后,哆啦咪在村狗界打响了名气。此后不仅没有狗再敢围攻它,而且就算个别土狗想挑战它,屠夏都会立马出现在它的身边,指挥它怎么打赢对手。

“咬它脖子!”

“扑它!不要怕!”

年轻时候的屠夏,身上有股小女孩鲜见的狠劲。她胜负欲强,而且有仇必报!在学校反击欺负她的男生毫不手软,回到村指导哆啦咪打架也直攻软肋!

就这样,一人一狗都逆袭成功。三个月不到的时候,哆啦咪已经成为村狗界一道潇洒的身影。在它身后,还多了许多追随者。

哆啦咪越来越健康,越来越自信,导致每当屠夏在家门口呼喊它,它跑来见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屠夏越来越欣赏它,在她的心里,哆啦咪已经不再是曾经只会躲在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它是狗王子!

无论外貌还是智慧以及战斗力,都是村狗里最闪耀的存在!

如许多俗套剧情一样,哆啦咪从此每个周末,都会在村口等她放学回家。每当它看到她骑着单车,出现在斜坡的时候,哆啦咪便会开心地跑过来围着她转个不停,然后跟在她的车后,一直跑回家。

虽然每周只有两天相聚的时候,但丝毫没有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

屠夏期盼着,再过两年,她就能从小学毕业,以她现在的成绩,考进城里的中学估计不是问题。

到时候她会脱离父母的掌控,在学校旁租一个房子,带上哆啦咪一起,过独立的生活。

一定会很幸福吧!

绝对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可能是从小不在身边一起生活的原因,屠夏和她的父母始终合不来。他们打她、骂她、当众羞辱她、对她总有一万个不满意。屠夏一开始会哭、后来会反驳、再后来,她心已经凉透了。无论她父母怎么对待她,在她面前怎么表现,她都无动于衷。

她甚至觉得,某天,她的父母在她面前猝死,她都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而如果她发生意外,比如被车撞了,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脑子里出现的,也不会是他们的脸。

只有哆啦咪、奶奶、和她已经去世的外公,是她在农村仅有的温暖。

奶奶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所以她的梦想就是靠自己走出去,然后把哆啦咪带在身边!

可是没等到那一天,哆啦咪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回想哆啦咪死亡的全过程,她感觉自己像是没睡醒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它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那天早上,家里又来了许多客人。农村人喜欢宴请亲朋好友,自从靠种烟草赚了钱后,她的爸爸在村里威望升高,于是家里经常摆宴席。

她对人际交往向来没兴趣,况且每次来的客人,大部分她都不认识。于是她安静地呆在厨房帮她妈生火、洗菜、打扫卫生。

忙完这一切后,饭菜熟了,在客人到场前,她先给自己盛了些饭菜放碗里吃,这时候她的爸爸突然来到她身边问道:“好吃吗?”

“嗯!”

她点了点头。

她爸爸把一根套了结的麻绳扔在地上对她示意:“把你碗里的饭菜倒些在地上,让狗也吃些!”

屠夏又顺从地做了,毕竟哆啦咪是她的好朋友,把自己的饭菜分给它,也是她惯常做的事。

然而她却全程没有怀疑过,那根绳索的作用。

当哆啦咪被人引导着将头伸入绳索中,吃她给的饭菜时,一把铁锤突然落在它的头上,它只呜咽一声,便全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把铁锤被她爸用全力砸在它头上,哆啦咪的头骨都裂开了。

屠夏手里捧着的碗当场摔在了原地。

“你……骗我?”

屠夏嘴唇发白地抬起头,对她爸质问道。

然而她的身旁却围着一堆亲人,他们看着哆啦咪的眼神里,闪烁着贪婪且狂热的光芒。

“别这么不懂事!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待会会多来几个客人,家里菜不够,就杀了它招待你的姑姑们呗!”

她爸满不在乎地搪塞道。

屠夏全身僵硬。

我不懂事?

你们没有跟我商量,就杀了我的狗,去招待我根本不认识的所谓客人!

最后还骂我不懂事?

屠夏愣愣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哆啦咪的尸体。她爸像是蓄谋已久一样,下手快准狠,一击就要了它的性命。

哆啦咪已经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抢救的可能,它的眼睛到最后一刻都没合上。

它死不瞑目!

它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质问,似乎是在问屠夏:“我那么地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以为今天和往常一样,只是最平常的一天!

却没想到会因为我的粗心,害你失去了生命……

哆啦咪……

我的哆啦咪……

你只是一条最普通的小黄狗,为什么你对我的意义,却和其他狗不一样?

为什么……我……没有眼泪?也哭不出来?

屠夏触碰着它的尸体,给它合上了眼睛,然后站起来对她爸说:“我的狗!不准吃!我要把它埋了!你们找别的东西招待客人吧!”

瞬间,周围人对她的指责声铺天盖地袭来。

“这孩子真是没教养!看她跟她爹说话什么语气?跟仇人似的!”

“不就一条狗?她都是她爹妈生养的!她还说那狗是她的?狗平时吃的东西还不是她家里的?”

“不杀狗去招待客人,该用什么招待?我们村离城里那么远,买菜也来不及!”

“真是不体谅父母的不容易啊!”

……

人声鼎沸,屠夏无力反驳。

吃人饭,就得受人管;端人碗,就得被人为难;这是人类世界通用的潜规则。

屠夏被赶出了厨房。

因为长辈们要处理哆啦咪的遗体了。

这一天,年仅9岁的她,像是一个资深孕妇般,无端地不停产生呕吐反应。

等客人到场后,为了表现她的懂事,她的父母要求她笑着坐在饭桌上跟客人聊天。

满桌的荤菜素菜里,热气腾腾的狗肉火锅是最受欢迎的菜品。

屠夏的脑子像是突然坏掉了,恍惚间,她听见了许多噪音、看见了许多幻像。

她曾经辗转于许多亲戚家,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有长辈话里带话地在她面前说养小孩真费钱,还说她只会挑贵的东西吃。

大部分时间,她只能整日整日呆在亲戚的理发店里,在漂发剂的药水味中,独自打发时间。

她从未拥有过任何东西,衣食住行都是别人给她买的。

也没有过自己的玩具,毕竟亲戚们管她的吃喝拉撒已经够仁慈,所以懂事的她不能再提更多要求了。

她也没有任何要好的同龄人好朋友,只有小舅家的表哥表姐对她很好。

但表哥表姐家里比她家还穷,他们聚在一起,最常的活动,就是在郊区的垃圾堆里翻出旧纸和塑料瓶,拿去废品回收站换钱,然后买一包最便宜的辣条和麦芽糖。

她从来没觉得,有哪个地方、哪个东西、或者哪个人,真正地属于她。

哆啦咪除外。

直到它死的那一刻,屠夏才意识到哆啦咪对她有多重要。

自从她从狗群中救援了哆啦咪,为它撑腰之后,哆啦咪眼里只有她。

它只听从她的命令,也只吃她给的食物,不管她在村里的哪个角落呼唤它,哆啦咪都会立刻放下它的事,一路奔跑来到她的面前。

可它却死于对她的信任。

如果不是她在场,以哆啦咪的聪明伶俐,成年人是逮不住它的……

哆啦咪,你最后的眼神,是在恨我吗?

屠夏感觉自己有些眩晕。

而就在此时,她爸夹起一块狗肉放进她的碗里:“吃啊!你怎么不吃狗肉?”

她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在对她笑。

他曾经说过,他似乎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确实,虽然是亲生父女,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存在过任何心灵感应。

屠夏盯着碗里的狗肉,又盯着餐桌上欢笑的众人。

她安静地离开了餐桌。

她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迷惑过。

想来,她家每年都养猪,每次杀猪的时候,她都没感觉任何不适。

那些鸡和鱼被烹饪成菜肴端上桌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怜悯它们。

为什么?

哆啦咪却不能被杀死?

因为它是她动了恻隐之心以后,悉心培养照料,陪伴在她身边的生命。

所以它跟其他生命对她的意义不一样?

因为她爱它!

所以才为它难过!

爱……?

屠夏的内心一阵颤抖。

有段时间,她曾寄住在大舅舅家,午饭时间过了两个小时,田地里忙碌的人们还没回家。

她饿了,于是吃掉了橱柜里的半碗辣椒炒肉。

后来大舅舅很生气,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父母,等她回家,她妈数落了她三天。

她这一生,都有种很无力的感觉。

也始终主宰不了她的生活。

她自己都要靠看周围人的脸色,才能卑微地活下去。即使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全校第一,亲戚和村民们也不会祝贺她。

而是把自己的儿子拎到她面前问:“我儿子凭什么不如你?”

他爸妈非但不会为她撑腰,还会跟旁人一起贬低她。

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捍卫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他们都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生来便被视为累赘,又怎么能保护一条跟她同样卑微的土狗?

仅一夜之间,她性情大变。

她的胸腔突然涌现出,对整个世界的敌意和愤怒。然后抓着学校里一个,总是在楼梯处推他的男生揍了一顿。

“你个小王八蛋总是暗算我,是想死吗?大家都有未成年保护法,放开玩啊!”

嗯,能让她有安全感的,除了她自己,就剩未成年人保护法了!

屠夏就这么踉踉跄跄地长大,成年后,神童的光环已经从她身上隐去。她跟原生家庭分离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没彻底分离。

因为他们总有办法找到她,尤其是在需要她出钱出力的时候。

她成了一个最平庸的普通人,换了许多工作、谈了许多恋爱,然而无论什么,都没办法让她安稳下来。

偶尔,她会觉得孤独,也想重新养只宠物。

然而无论准备收养什么阿猫阿狗,最终都会想起哆啦咪临死时,那令她心里发颤的眼神。

教过她吹口琴,跟她一起拾过荒的表姐,倒是成了一个大美女,身边总有蜂拥而至的追求者。表姐跟她合租之前,倒是花了大几千从狗贩子手里买了一条红泰迪。

小泰迪有点作、也有点傻气,屠夏对它不算很喜欢。在她们合租之前,表姐因为回老家探亲,便把它放在男同事家寄养。

没想到男同事是个心理变态,要挟表姐跟他交往或者发裸照给他,才把狗还给她!

而且威胁表姐不准报警,不然警察来的时候,小泰迪就一命呜呼!

表姐是个瘦小的弱女子,平日里情绪稳定,与人为善。那一次却异常勇敢,带上屠夏一起约见男同事,然后冲上前给了他一拳,从变态男手里夺回来小泰迪。

只是短短七天,小泰迪不知经历了什么折磨,精神失常了。

全身的毛都打了结,没日没夜在出租屋里叫唤,而且每当屠夏清晨醒来,总能看见自己的枕头旁多了一滩它的排泄物。

屠夏很生气,表姐依然坚持睡前卧室不锁门,她觉得小泰迪被折磨太可怜,为了不让它更没安全感,她便允许它随时在她身边。

屠夏瞬时便再度自责了起来。

如果当初对哆啦咪也有这么细心,哆啦咪就不会死了!

为什么自己当初毫无质疑,就听从了爸爸的话?

为什么看见他伤害哆啦咪后,没有跟表姐一样,给他一拳?

为什么没有抢走哆啦咪的遗体?

为什么没有在哆啦咪被扒皮分尸之后,掀翻餐桌?

她什么都没做……

长辈们一个轻飘飘的“懂事”要求,便扼杀了她人性里所有的愤怒和自我意识,让她变成了一具没有感情,只会听话照做的行尸走肉。

即使,最珍贵的玩伴死在她面前,她也掉不出一滴眼泪!

这才是最让她羞愧的事情。

但是距离哆啦咪死亡,已经过去了13年,就算它当时活了下来,也该寿终正寝了。

屠夏有些窒息,她决定去狗市多走走,希望能找到一个替代品,跟她同样有默契,能让她减少对哆啦咪愧疚感的心灵寄托。

还是没找到。

那些狗或许比它外表可爱,比它血统高贵,但它们都不如它!

因为它们都无法让她产生,那种心管被牢牢扼住,无法移开脚步,也无法让自己放下它们不管的,类似于被诅咒的感觉!

2021年9月,距离哆啦咪离世已经过去了18年。

18年的岁月,足以把一个婴儿抚养长大成人。

屠夏内心的阵痛好了些,因为后来的岁月里,她失去了更多。长大成人这事,让她逐渐开始对痛苦麻木,她也渐渐忘记了那双质问她的眼神。

当天空下过一场热雨后,她才刚从地铁走了出来。她端着咖啡、拎着包,在浓密的树荫下,往前方的写字楼赶去。

就在此时,一条全身毛发油亮的黑狗,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黑狗的眼神像极了某个认识她的人的眼神,它悲伤地望着她,令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而黑狗并没有被她的靠近吓退,而是默契地走上前,静静地凝望着她。

她那段时间因为神经衰弱,一直靠服用褪黑素才能进入睡眠,于是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神经错乱了。

但是那个悲天悯人的眼神,终究还是激活了她已经快尘封的古早记忆。

“你……在等我吗?”

屠夏颤抖地问道。

凝视着她的黑狗一动不动。

“哆啦咪……?”

屠夏试着叫出那个名字。

然后她分明从黑狗眼里,读出了更多悲伤。

屠夏的泪水夺眶而出,将手里的咖啡和公文包后放在了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摸着它的头,它也没躲开。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哆啦咪。?对不起!以前没有保护好你!现在……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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