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那些惊心动魄的话 |【自由书写·通过故事认回自己】
马歇尔·卢森堡说：“也许我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谈话方式是暴力的，但我们的语言确实常常引发自己和他人的痛苦”。
001 你是捡来的
这句幼时，父母都会讲的戏言，甚至长到了十岁，每每听到，还是会心凉半截，惊心动魄。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工作都很忙，爸爸管连队，好像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才在家里出现。妈妈是幼儿园老师，平时工作八小时就是照看一堆熊孩子，回家还要照顾两个小傻瓜，心里哪有片刻安宁，还有一堆家务等着做，身心压力可想而知。
说起家务，城市里的家庭，照例不外，烧饭、洗衣服、打扫房间之类的活儿，现如今，还会请钟点工阿姨帮忙。西部边陲小村的家务，超乎想想，包括翻地种菜、生火做饭、养鸡喂狗、缝被子、纳鞋底、打毛衣、挖菜窖、打火墙、捡柴火、砌煤砖、掰玉米、收白菜等，一个妈妈就是一个加强排。
我们家条件还算略好的，搁到别家，父母双双承包几十亩地，起早贪黑，哪里顾得上娃娃，都不知道同龄的双农工家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又听到过什么样“惊心动魄”的话。
“你是捡来的”这话我听过，具体在什么场合下，早已记不起，但那种揪心的感觉，却深深埋在了我的情绪记忆里。
初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摇摇头不相信，第二反应手指绕绕有可能，第三反应是嘟起嘴眼泪汪汪。
幼时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比不上姐姐。姐姐成绩优异，能得“三好学生”，我最多是个“四有新人”；姐姐个子高，我是矮冬瓜；姐姐眼睛大、皮肤白，我眼睛小、皮肤灰。
于是就会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可能不是一个爸妈生的，否则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在认真比对了自己和姐姐的差异之后，也很认真地怀疑过“自己可能是捡来的”。
002 三、二、一
当妈妈的压力大，自然而然脾气就大。爸爸也曾一起开玩笑说，妈妈的脸和四月的天气一样变化快，早上阴，中午雨，下午多云，晚上放晴。我经常一看妈妈，面部表情不悦，感觉多云信号，就会迅速溜掉，野到外面去。
妈妈的脾气我能躲掉，爸爸的321才是我躲不掉的魔咒。从小我做事情就慢半拍，还特别容易走神。3岁嘴巴里面一口饭，可以含着10分钟不下咽；6岁刷个牙，刷十几分钟，会刷到一半，神游八方。
因为自己慢，又贪玩，经常会被催促。妈妈催我，还可以磨磨佯攻，假装没听见，轮到爸爸上场，直接倒数321。爸爸严肃起来特别吓人，做领导多年，气场修炼得非同一般，脸一沉，空气都冻住了。初中的同学，来家里找我，都绝对不先进门，偷偷敲后窗户玻璃打暗号。
所以，爸爸倒数3、2、1，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2.5，因为在2的话音一落，我早就乖乖听话，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而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像短跑运动员听到发令枪一样，至今听到别人喊321，仍感觉惊心动魄。
003 不好好学习，长大捡棉花
新疆是中国的棉花基地，整个新疆各建设兵团都有栽种棉花，种植面积可达到3000万亩，占全国产量60%以上。这些棉花，春天栽种，秋季成熟，开在枝头的白色花朵，要赶在霜期前，采摘下来。
在我们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勤工俭学，下农田捡棉花。干活前，学校会发一套专业装备，一顶白色棉花帽，一条棉花兜，一个棉花布袋。家里也会给准备一套，一个军用铁饭盒，一个军用水壶，一个军用绿挎包，一双袖套。
小小少年们，头顶白帽，腰系围裙，活脱脱一个个小大夫。有些棉花杆子长得高，稍微一低头，人就看不见了。少年们在地里行间，移动速度缓慢，只一会儿，就连头也不露，蹲在地下，窃窃私语，或者找起虫子玩。棉花地里，经常会见到，蚜虫、蜘蛛、豆虫和七星瓢虫，每种虫子有自己独特的外形和习性。
大人们不说话，弯腰低头捡棉花，只看到双手上下翻飞，白色的花朵瞬间不见，只留下硬壳的花托和枝干，硬头硬脑地杵着，刮着移动的裤腿。
摘下的花朵，不断地被塞进棉花兜，捡花者变成了一只只袋鼠，直到肚子前面的兜兜被撑满，走不动路，才像孕妇一样，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撑腰，走到田埂处，把兜里的棉花，转移进布袋里。
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午休，大家三三两两坐在渠道边田埂上，打开饭盒，开始展示饭菜。劳动需要体力，饭盒里的饭，都会比平时上学的饭菜配置要高。我们家的传统，是西红柿鸡蛋炒饭，妈妈早上炒好热腾腾的，到了中午，已经凉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好胃口，可以吃得一粒都不剩。
对孩子来说，捡棉花有特别的乐子，但毕竟是苦差事。捡完之后，十指长满倒刺和冻疮，长时间弯腰站立，就算是孩子也会感到腰腿酸疼。一听到“长大捡棉花”，就被吓得不轻，上课会认真好几天。
004 你看XXX家的孩子
从小学到初中，我学习属于中上水平，无论是只有1个班的西线小学，还是初中5个班的中心中学，力争上游不倒。不爱学习的我，暗自做了个决定，那就是书不能读得太差，主要因为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9岁捡棉花开始，已有切身体会，捡棉花这活儿不是人干的；第二个原因，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只和学习好的玩，学习不差不好的，可以和所有人玩；第三个原因，学习成绩不好，会给自己带来很多可怕的念叨“你看XXX家的孩子”。
不用说远的，家里就有一个优秀的姐姐，3岁起就意识到“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一听到“你看你姐姐……”后面就完全听不进去，自动在耳朵里加了层隔音板，只能听到朦胧而遥远的“嗡嗡嗡嗡”声。
除了被比较，自己心里也会比较，觉得XXX家的爸妈比较好。好朋友是独生子女，爸爸妈妈非常宠爱，小学了在家还会给她喂饭，家里从来不缺玩具和零食。小时候就想，怎么不给我摊上这样的爸妈呢。
努力想了想，小时候受到表扬和称赞的话也很多，但在那个年代，是不可能听到“宝宝你是最棒的”这句话的，最多是“这次考得不错，继续努力”。
回想起来，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父母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全部，而这些惊心动魄的话，确是带着某种暴力，也满含爱意。
我们对爱永不满足。
如果可以，每天多说几句“我爱你”，这是我能想到最动听的话。
